第十一章 你这个无赖
又一个清晨,天刚放亮,红姨便托着茶盘向李谔的房间走去。那几人昨天又陪着小姐守了大半夜,她心疼小姐,有心让她多睡会儿,便向岳行文讨了一些安神的药物加入晚饭中,这会子小姐正睡得沉,这小候爷一连三天的高热,把一院子人搅得人仰马翻,还要防着侯府的人得了消息,事事都要仅有的几人亲力亲为,着实累得不轻。 转过月门,沿着湖边行了没几步,看见半夏无精打彩的立在李谔的门外,便知岳行文又是一夜没睡的守在里面,暗叹一口气,快步向前,直走到门口,半夏仍然低头着,红姨经过他身边时,搭眼一瞧,竟是站着睡着了,再叹一声,轻轻挑了帘进去。 屋里还是半黑,只留两盏烧残的烛火,一跳一跳发着微弱的光。 岳行文静静的坐在李谔床前的椅子上,一如前夜她们离开时的那模样,微弱的烛光半投在他身上,给人几分清萧之感,只是脊背挺得直直的,竟然看不出是三天三夜未眠。 听到细微的响动,岳行文转过头,连忙起身,扯出一丝笑意,“有劳红姨了。” 单凭那细微的气味,他已知那茶盘之中一碗盖得严严的参汤。 红姨连忙将茶盘放下,摆摆手,略带几分责怪道:“我这点劳累算什么?岳先生还是顾顾自个儿罢,三天三夜不合眼,身子骨哪里能受得了?” 将参汤端了递给他,“这里我替你照看一会儿,去歇一两个时辰也没事……” 岳行文含笑摇摇头,将参汤一口气喝干,放了空碗,才轻笑一声,“无防,本快撑不住了,得了红姨这碗参汤便还能再撑一日……” 红姨方才从背后看他的身形并无疲惫之态,这一打照面,才发现润白的脸色此刻是一片苍白,眼下带着两道nongnong的阴影,一向温润无波的眸子中红红的血丝遍布,整张脸透着一股子困涩之态。 顾不得尊卑身份,一把拉住他,向外推,“快回去,听红姨的话没错,若不然,小姐醒来知道你这样,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昨天骗小姐去用晚饭时,岳先生可是躲了出去,与这几人合伙骗她,说岳先生去休息了…… 岳行文被她推得无奈,又是那丫头的奶娘,不好拒绝,便轻笑一声,“我再给小候爷诊诊脉,若是无防,便依红姨的话……” 红姨这才放开他,笑道:“是了,那就快诊吧,小姐也快醒了……” 红姨说这句话时,岳行文已然立到了床前,不知是烛光的晃动还是怎的,恍惚间感觉李谔的眼皮动了一动。 伸手搭了搭脉膊,脉相已有平稳之势,双眸微动,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问道:“那丫头睡得可好?” 虽是问红姨的话,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李谔的面容。 红姨笑了笑,“睡得好,多亏了先生的药。” 红姨说这话时,李谔的眼皮又是一跳,被岳行文抓了个正着。他黑眸微闪,沉思一会儿,别有深意的开了口:“你家小姐的十四岁生辰也快到了……” 这话说的突然,红姨微愣,要知道未婚的男子是不应该这般冒昧的问闺阁女子的年龄的,岳先生如此问,莫非…… 红姨心中一喜,她早就为小姐的事儿发愁,如今,岳行文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他鲁莽。小姐身边也没个人能替她张罗,那三个丫头还小,除了自己再没旁人,虽然她只是奶娘,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言语里透着几分喜意,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呢,再有两个月就到了小姐的生辰,这一转眼,小姐就是大姑娘了……” 一面说,一面偷眼打量着的岳行文。 她的话未完,岳行文接口道:“可不是么,也该许人家了……” 岳行文一向面上淡淡的,从不与她们闲聊,就是见面也难道说上几句话,今儿难得他有兴致,红姨心里头那个高兴啊,简直比凭空多得了一大笔银子还开心,嘴已咧得合不拢了,“正是呢,小姐若是还在京里,这会子亲事怕已是定下了……”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岳行文的脸色,只见原本苍白困涩的脸上此刻竟然是笑意盈目,一模精气神儿十足的模样,略想了想,咬咬牙问道:“岳先生可是心中已有盘算……” 自这二人说到这个话题,李谔的眼皮便是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岳行文看了李谔的一眼,转头向红姨,点点头道:“嗯。这事还是早些订下的好……” 红姨得了他的亲口应承,更是喜不自胜,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正是,合该如此……只是我家小姐的亲人远在京城,这倒是有点难办……” 李谔的眼皮跳动更是厉害,岳行文脸上笑意更浓,“无妨,这事儿我自会做好安排,只等你家小姐过了十四岁生辰……” 一言未完,李谔的眼睛“霍”的睁开,与岳行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李谔蠕动着烧得干裂的嘴唇,从干涩的嗓子眼中挤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声音细若蚊哼,却也能听出他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 红姨本正与岳行文聊得欢,听他说了一半儿有些纳闷,猛然听到李谔的声音,登时醒过神来,在重病的小候爷面前儿谈这等事儿确实不合时宜,只顾着懊恼,倒把小候爷醒来这天大的惊喜给抛在了脑后。 岳行文朝着李谔淡淡一笑,“小候爷不同意什么?” 李谔昏睡了三日,混身绵软无力,却挣扎着要坐起来,用胳膊撑着身体,起了一半儿,力竭,胳膊一软,身子“扑”一声,又倒在床上。 他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岳行文,大口喘着粗气儿,“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岳行文起身挑眉一笑,“小候爷知道又能如何?”顿了一下又道:“你这身子骨现在还能拦我么?” 李谔为之气结,两手紧紧握起,双眼冒火,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无赖!” 岳行文不在意的一笑,“小候爷可想吃些什么?有了力气才能和我这个无赖斗上一斗……” 李谔高烧三日,此时刚刚醒来,哪里有什么胃口,本是一点东西都不想吃,可这岳行文实在可恶,不由气哼哼的道:“吃,当然要吃,等本小候爷好了,要与这个无赖好好斗一斗……” 红姨这才从刚才尴尬中醒过来神来,这小候爷居然醒来!哎哟,小姐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总算是不再提心吊胆了,连忙道:“我这就去叫人熬些粥来……” 天色已然大亮,被李谔的高烧搅得人仰马翻的众人终于在昨夜支撑不下去了,便各位回屋小睡了片刻,李江忧心李谔的病情,又忧心侯府得了消息。 虽说李谔在受伤当日便差人送到侯府,说是去襄城一带巡查侯府的产业,可,这长丰县就这么大点儿,侯府的下人众多,要想瞒得一丝风声不露,真是比登天还难,若是侯爷知道了这事儿,他怕是命也别想要了…… 昨夜回屋小睡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往李谔的房间。刚到房门口与从里面出来的红姨打了个照面,见她脸上带笑,心中不悦,重哼一声,也不理会她,绕过她径直向里面走去。 刚走两步,又见半夏一副半死不活的瞌睡模样,更是恼怒异常,不由高声喝道:“这就是照看我们爷?我们爷三天没醒,一个满脸带笑,一个站在外面偷懒,我们爷早晚叫你们害……” 岳行文三天三夜没合眼,半夏便跟着他三天三夜没合眼,实在困得受不住,才立在门边睡着了,李江这猛然一喝,吓得他一个激凌的醒来,踉跄后退了两步,对上李江喷火的目光,心里也十分恼怒,自家大少爷为了救小候爷三天三夜没合眼,事事亲力亲为,反倒你这个侯府的奴才还能去睡一觉,这会子还有脸发火,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忠心怎么不陪着你家爷?自己跑去睡大觉,还有脸说别人。” 李江听了这话,更是恼怒上头,“若不是为了救那李青儿,我家爷能受这么重的伤?” 半夏恼得没边儿,眼睛一瞪,“你自己也知道小候爷去救的李家小姐,与我家少爷何干?!” 李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无干?李青儿与你家少爷是什么关系,你不清楚么?还敢说无干?!” 半夏为之语结,怔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是了,我糊涂了,怎会不相干呢,那李小姐可是我们岳府未来的大少奶奶……” 他一言未完,屋内传来“咣啷”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茶杯被扫到地面上。 李江听这动静,极象自家爷的作派,顾不得再与他拌嘴,慌忙挑帘进了屋。 片刻,岳行文从屋里走了出来,面容淡淡的看着半夏,半夏局促不安,嘴唇动了几动,终究没说出一个辩解的字儿。 岳行文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半夏脸儿一苦,正要赔罪,却见自家少爷眉眼舒展,一脸的笑意,“好小子!” 丢下这么三个字,便扬长而去。 半夏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嘿嘿一笑,看来他刚才说的话深得大少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