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常春

    常春园的修建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朝廷新党一片口诛笔伐。本来经费处处捉襟见肘，新党们踌躇满志要做出新气象，可突然间所有的钱都用于修花草树木的园林，朝野间自然怨声载道。

    饮冰月刊的封面更是疾呼：“国有疾，今疾病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朝廷为桓公乎？”

    就差没直接说太后就是那个昏庸的桓公了。

    而天子此刻该做什么仿佛不言而喻。书院毕竟有师兄等人压着，在北平皇城脚下，这些用词已经算极其文雅了。

    再看看上海、广州和杭州，开风气之先或者早先开埠的地方，各地书刊的封面标题更是直抒胸臆。例如祸国殃民、烽火戏诸侯等词语层出不穷。有将小宝直接比作张昌宗张易之，有将小宝比作后唐的景进的，更有书院学生在各地兴起“清君侧”的静坐。

    稍微太平一些的日子里，所有的人又开始最喜欢的党争，争权夺利。

    大家似乎忘记了中原几个口岸已皆沦落为洋人的管辖地，割地赔款的条约笔墨未干。大家忘记了曾经信誓旦旦的励精图治，只是恨不得内部先争个你死我活。

    太后和天子的罅隙自然又深了，只是这次深得似乎不见底。居上位者看似大权在握，一切其他人的性命都仿若蝼蚁，不值一文，在他们的谈笑声中灰飞烟灭。

    可他们毕竟是人，他们自己的性命会不会也有一天沦为蝼蚁呢？居于高位更会惶恐，更会孤独。史书那么多，主角都是居上位者，大家都明白所有人都是提着脑袋在过富贵日子，自古有几位皇帝是能够获得善终的，不要说各个朝代中后期的皇帝往往性命在权臣、宦官和后宫的弹指一挥间，就连最该英明神武和威武积恩的开国皇帝也往往难得善终，有的死于烛影斧声，有的死于后宫娘娘，有的死于自己的儿孙之手。

    身居高位，却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真实的知道世事，知道民心。有时候，周围的人反而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成了主导，去制造让为上者相信的事实。太后周围后党和玲珑公主环绕，究竟太后的心思现在如何，实在让人不得不担心。

    果然，在这些舆论的刺激和后党的撺掇下，太后本来陷入情爱的心思更加敏感了。先是恢复了所有的奏折在经过天子朱批后，必须交由太后处做最后备案的规矩。

    很明显，太后开始夺权了。天子的亲政仿佛一夜间变成了一场笑话。可本朝向来以孝治国，太后用词也是极为狡猾巧妙，奏折只是在太后处备案，而非太后定夺，天子也无法强力抗争。可太后是何等厉害人物，奏折的备案很自然的演变成了太后拥有最后定夺的利。

    看着奏折上太后的锥心之语屡出，天子连连遭到训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暴风雨即将到来。

    为了太后的寿辰，明珠张罗了好大一个宴会。我自是低调前往，心想，千万不要招惹到玲珑。

    玲珑见我，只是巧笑倩兮继续称我为jiejie，可一副心思全在太后身上。连装扮也从平常最喜的金色襦裙换成了灰色的男装，配上玲珑娇俏的脸庞，自是有一番风流倜傥。

    玲珑自从动了皇太女的心思，饮冰书院也拜访了好几次，给子明兄送了很多礼物，坚持要拜在门下。

    子明兄自是不敢收这位公主，可玲珑也是沉静坚持，在北平陆续捐了好几座新的书院，只希望获得新党的认可，想是用尽智慧在这权利斗争上。

    在向太后请安时候，不知为何太后比前些年年轻了很多。爱情果然是最好的装饰品，不论任何年纪。

    今日天子也一直在场，因此没有觅得小宝的踪影。听闻天子每次见到小宝都拂袖而去，于是两人都躲着彼此，避免大家不自在。

    天子向太后祝寿时，呈上的是一件旧衫。天子却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朗声道：“父皇教导儿臣第一件事情便是爱民如子，如今的这件旧衫，便是先帝仙逝时着的衣服，上面一共有六个补丁。儿臣无能，朝政比起先帝并无起色，只能呈请母后恩准皇族皆着布衣，卸金钗，节俭力行，以充盈国库。儿臣想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这大好河山是送给母后最好的礼物。”

    周围一片寂静，谁都明白，天子是借先帝旧衣警醒太后不要穷奢极欲，修建常春园。

    太后的脸上阴晴未定，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却是一阵笑声，太后边笑边拉起天子，道：“痴儿说的是，母后看到你这样甚是安慰。明珠，后宫从明日起着布衣，卸金钗。今日的戏咱们也只看一场，大家便散了吧。”

    明珠恭敬地站在太后身后，只是频频点头。太后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戏班子也别演复杂的了，看着心烦，就演天雷报吧。”

    所有的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天雷报讲述的是以打草鞋为生的张元秀夫妇收养了一个弃婴，取名张继保，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却被其生母认走。后来张继保中了状元，而张元秀夫妇老年患病、沦为乞丐，去找张继保。张继保翻脸无情，死不相认，二老悲愤已极，双双撞死，上天为之愤怒，用雷劈死了张继保。

    台上的伶人们自然演得入木三分，仿若七窍玲珑心，比平时的演出还多加了三个雷公和雷母。

    天子脸色如土如灰，而玲珑的脸上却泛着淡淡的笑意。明珠和其他看客脸上都是尴尬之色。

    宴席之后，常春园还是按计划动工了，在六十岁，太后毫不迟疑的要把江南的美丽春色搬进她北平的园子里。玲珑公主又步步跟进，请立玲珑为皇太女的折子在后党的支持下也如雪片般飞入。

    储君之争开始愈演愈烈。

    自然的，新党也不会示弱，保奏现在天子为春秋鼎盛之期，考虑立储问题为时尚早。后党又攻讦皇帝后宫充盈，却始终不见有出。新党也顾不得隐晦了，开始指名道姓玲珑有太平公主之志，太后心里也肯定也存了则天和吕雉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