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兆铭
怡姗躲闪了我的目光，没有回答。 “怡姗，这件事情我真的无法帮忙，只能交由师兄决定如何处置。”说完，我转身离开，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没有骨气的又掉眼泪。 其实怡姗的理由我都能理解，怡姗的难处我也都能体谅。换做是师傅，我会不会拼了所有情谊去救？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辉煌一时的安禄山、朱温和李克用，每一家都是开开心心从老爹开始，从亲儿子杀到干儿子，再杀到女婿，最后剩一只独苗，轻轻松松被辽国占了便宜，拿去燕云十六州。我们也必然要到这样吗？ 回想整个事情真是可笑，本来以为是小宝他们设下的局面，结果竟然是最亲近的怡姗和所谓最进步的兴华会。而师兄，一心倡导新法，若被知道在大众眼里他不过是皇族的腐朽余孽，是进步人士的绊脚石，是他所深爱的人民前往幸福的阻碍，该如何自处？ 一念及此，我心里更是一阵阵的心疼师兄。 怡姗一直跪在覃府门口。我只能暗暗嘱咐丫鬟给她送些水，日头也不晒，想来她跪着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覃巡抚问我要不要一起审理王兆铭，我拒绝了，只是静静地守着师兄。 终于又休养了几日，师兄能够下床了。 起身看我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师兄安慰我道：“冬末，别噘着嘴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师兄帮你报仇去。” “不要。”我紧紧拥着师兄，心里默念，不能让师兄成为权利的牺牲品，得想办法尽快和师兄成亲，逃离北平，逃离政治。杭州也不要待了，这里和北平一样人心叵测。去云南吧，那里远离尘嚣，应该民风质朴，回去我就央求师傅，定能实现。 一整日，师兄和覃巡抚在书房密密的商量着，怡姗还在坚持跪着。 上次的牢狱之灾，怡姗出狱后都未减几分音容，仍然是秀丽佳人，可怡姗现在却狼狈不堪，也许父母之情果然可以让人忘记所有尊严，只求能换得一丝丝希望。可惜这希望若需要让我爱的人以性命作为代价，我不换。 晚上，师兄陪我吃过晚饭后，便单独审了王兆铭，特意屏退了护卫。 我不放心，默默地守在屋外的台阶上。 明月清风，依稀开始有了蝉鸣声，这么美丽的景色，我们却坚持视而不见，非要你死我活不可。想不明白，我实在想不明白，大家这么辛苦是为什么。还有，到底是兴华会做得对，还是师兄他们的主张对，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我越想越糊涂，竟然沉沉的睡去。 待醒来，却是师兄已经坐在我身边，给我批了一件外衣：“冬末，我想放了兆铭。” “为何？就算不牵连他人，但兆铭他是想谋害你性命。”我赶紧试了一下师兄额头的温度，不烫啊。 “傻冬末，我这不是好好的。”月光下，师兄的笑容如清风般温煦，“不是我伟大，或者我愚蠢，而是我不恨他，或者怎么也无法恨他。本质上，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知道他在墙壁上写了一首什么诗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多么的意气风发，好一个少年头！”师兄的眼神里闪烁着惺惺相惜的光芒。 “哼！王兆铭这个沽名钓誉之徒。”我心里愤愤不平的腹诽道。 “其实觉得兆铭和我很像。我们都想救国救民，可受限于身份，我必须帮着天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哪怕知道是万丈深渊，也需要往前走。看似现在新法花团锦簇，可朝廷早已千疮百孔，积重难返，只有真正在局面里的人才知道有多难。每日醒来，我都和自己说这条路必将成功。白日，很笃定的在朝堂上，在天子，在同僚面前说出坚定不移的话语，夜晚独处时，也会害怕和犹豫，我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新法能否救得了国家？是不是兆铭他们想的是对的，把一切推倒重来，从头开始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还人民一个民主盛世，不再让皇族作威作福。” “每日新法遭遇的挑战是私下波涌的人心，是太后那里，是玲珑那里，是所有已有得利人群的利益。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实我完全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光明，只能一步步的努力往前走。相比兆铭他们，我就是个懦夫。我不知道把国家带向何处，却坚持走下去，多么可笑，而兆铭他们却清晰的知道方向，知道他们的国是什么样子，他们甚至为此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生命。我没有兆铭的勇气，他是个英雄。”月光下，师兄的眼睛闪闪发亮，却第一次充满了痛心和恐惧。 “其实冬末，但凡变法的都没有好下场。”师兄的脸上都是苦笑，眼尾的皱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商鞅是，李斯是，王莽是，王安石是。我也不知解药在哪里，我能不能逃得开宿命。现在各个地方用兵自重，政府的赋税从没收齐上来过，各地却纷纷以剿匪为名纷纷要求中央拨款。这么多的公务，这么多的困难，我真的想一走了之。可不能呀，我们必须坚持下去，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最基本的责任，不是吗？” 我紧紧地握住师兄的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师兄是自信的，是所向披靡的。在每个饮冰人遇到的困难前，师兄总是最镇定的，最能抚慰众人情绪的，可，谁能想到，人后的师兄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师兄，我们可以不做悲剧人物吗。我不想你名垂青史，因为一场临时起意的暗杀，也不想你辛辛苦苦却为其他皇族做嫁衣，我就想你好好的。师兄，不要轻言生死，如果你不在人世，冬末定不独活一日，答应我，好吗？”我沉默了半响，央求着师兄道。 大家都有这么多大义需要维护，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保护好师兄。 师兄郑重地点点头，我绽开笑颜，仿佛听见了前面小河旁有一两朵莲花破茧而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