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特典--鹭岛无雪
今天是情人节啊。 安纪丰走在街头,上身穿着一件卫衣,下身则是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们,轻轻叹了一口气,鹭岛的二月份都是暖暖的,如同初夏一般。 卖花的小meimei见多了在情人节孤影型单的,但是长得这么俊秀的倒是少见,好奇地看看他,见到前面有一对情侣,顾不得他,连忙冲了上去。 安纪丰是父亲是中国宝岛人,母亲是美国人。因为宝岛和鹭岛相距很近,他小的时候曾经在鹭岛的奶奶家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鹭岛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风和日丽,一样的慵懒平和。 那时候,在山上的咖啡店里住着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 她会弹钢琴,她家里养着一只鸟,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只鸟是世界上飞行最快的隼。 第一次误入她家的时候,是因为她刚到鹭岛,和小伙伴戏耍,在曲曲折折的山路间,迷失了方向,就听到一阵悦耳的钢琴声。 遁着钢琴声,他看到了一座洋房。大大的洋房里,很空旷,里面摆设着精致的古董家具,烛台,磁盘,美轮美奂。空无一人,钢琴的声音从左边的房间里传出来,他走进去,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洋娃娃坐在彩色的玻璃床前面在弹钢琴,一瞬间,他以为捡到了天使。 “你是谁?”他问她。 小女孩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停钢琴,转过脸,对他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理他,对着旁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黄。”然后静静地与他擦肩而过。 导致他很长时间认为,她的名字就叫小黄。 外婆和她的母亲相熟,她的母亲也听到钢琴声停了,才从右边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还挺不好意思的,打搅了人家练琴。后来,她的母亲就把他送回了家。 从外婆口中,他逐渐知道了,这家人家的故事。小女孩的父亲是一个生物学家,常年做研究,母亲开了一家咖啡馆,聊以排解寂寞。 而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的眼睛,竟然是先天残疾,不能视物。 彼时她纯如天使美如画,他每天都去看她,她平静着面容,恬静安宁。 他却知道她是高兴的,一个人弹琴,只有一只鸟的陪伴,其实是寂寞的吧。 小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叫做喜欢,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有时候,看着她练琴就可以看一天。 他带着她,牵着她的手,避开所有的石头树木低洼坑路,走过了鹭岛的每一个角落,她陪他闻遍鹭岛花香,陪他“看”夕阳日落,然后,他站起来,对着夕阳比比划划地说:“夕阳是一个蛋黄的样子。” 她仰着瓷白的小脸问:“蛋黄是什么样子?” 那一刻,他鼻子一酸,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后来,再也没有后来了。 她的母亲忍受不住寂寞的人生,离开了她的父亲。安纪丰记得她常常和他提起她的父亲,只要提起父亲,她的情绪就会比平时激动些许,像是很自豪的样子。可是她的母亲,践踏了父亲的尊严。 那天,下着大雨,他被父亲接回了宝岛一个星期,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听说她和她父亲去宝岛生活了。 他只知道她叫琳琳,甚至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 人海茫茫,从此以后,天涯就是陌路。 如果故事就这样终结,他会在这里祝福她,盼望她在父亲的疼爱下,好好长大,最好能够治好她的眼睛,平平安安地过着幸福的生活。 而生活充满着狗血……以及无助…… 那是七年前,面临毕业的他,回到了宝岛。同样是下着大雨的冬夜,酒吧里面喧哗地一定要贴近耳朵大吼才听得到别人说什么。 狐朋一号扬着一张嘴脸,凑过来,满嘴的烟味:“这个酒吧不错吧,我就和你说要带你来一次看看,晚点还有人弹钢琴。 “弹钢琴?开什么玩笑?”他在狐朋一号的耳边大吼:“在这里弹钢琴?” 狐朋一号笑得神秘兮兮,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午夜十二点,准点,所有吵闹的音乐都安静了下来。台上出现一个黑衣服的女孩子,她慢慢地走上台,步伐很小,但是很稳。 她走到台的侧边,那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钢琴。 她静静地弹,一个一个音符,就像触动人内心的灵魂。整整弹了三曲,她就如同刚刚一样,慢慢地走下台。 安纪丰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痴了一般。 “怎么样,”乘着音乐声还没有再次响起,狐朋一号笑得相当猥琐:“她是个瞎子哦,很多人都是冲着她来的,觉得够味道。” “她……”安纪丰猛地灌了一口酒,年幼的朝夕相对的记忆一刹那涌进脑海中,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快要将他淹没。酒那么地苦涩,安纪丰抓起放在旁边的外套,就冲了出去。 “琳琳。”他在酒吧后门拦住了她。 她只是仰头,对着他的方向,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是他知道,他沦陷了。如同着了魔一般,安纪丰疯狂的追求她,之后他们相恋了。 爱情如同火焰一般,把两个年轻人狠狠地燃烧了起来,恨不得贴在一起,每天都难舍难分。她每天都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工作回来,像个小妻子一样烧饭给她吃。她看不见,可是他会买漂亮的围裙给她,告诉她,在他心目中她那么美丽。 她眨巴着眼睛,笑得就像鹭岛的绿百合,那么纯洁,那么美。 安纪丰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一个人独居在外面,她的父亲呢,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回去酒吧打工。好像幼崽相信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亲人一般,他那么的信任她。 而琳琳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 为了她,安纪丰开始努力工作了,他告诉自己,要好好赚钱,这样就可以养着琳琳了。他从一个小小的助理摄影师做起,他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成功的。 只是,如同噩梦一样的一天,终于来临了。 她来他的办公室找他,他是高兴的,可是又很心疼,一个盲人的出行相当艰难,她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而琳琳在他面前站了半晌,在半旧的包里摩挲着。 他看着琳琳半旧的包包,心想,等发了工资就给琳琳买一个包吧。 琳琳从包里摸出了一张喜帖给他,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安纪丰一下子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而红色也从来没有这么刺眼过,她是在开玩笑吧。她一定是在开玩笑的。 琳琳眨巴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方向,虽然他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就像心一样,支离破碎。 琳琳不答话,转身就走。 安纪丰按捺不住地拉住她的手腕,厉声问:“我问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开,你现在又要这样走出我的生命么?你只是瞎子,不是哑巴。” 最后一句话,也许触动了琳琳,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再也不忍心了,放手让她走。安纪丰看着她走出去,坐上一辆车,他只是看着,车绝尘而去。 她结婚的那天,他没有去,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弹了整整一天的《foreverlove》。 我只想用我这一辈子去爱你, 从今以后, 你会是所有 幸福的理由 爱情, 是场最美最远的旅行。 安纪丰落手的每一个键,每一次敲击,每个音符都像是讽刺,而他泪流满面。 隔天早晨,他顶着红肿的眼睛走出房门,佣人正在摆早餐,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报纸,报纸上头版头条,在忠孝东路五段发生特大连环车祸,死亡人数达六死,十六伤。 “咦?这么严重啊……”他自言自语,翻着下一页。下一页是死亡人数统计名单,第一个名字是洪琳琳。 他怔了一下,洪琳琳……开什么玩笑?他发疯一样冲进房间,把那张喜帖找出来,喜帖上的红纸黑字地写着举办婚宴的地址是松仁路,新娘洪琳琳,新郎李国胜。 同名同姓吧?松仁路离忠孝东路有一个转角的距离吧,这么长……这么长……,怎么会…… 安纪丰一把抓起报纸,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在结婚的路途上,洪琳琳不知什么缘故,去抓了方向盘,在和司机争吵的过程中,撞击了路灯,并且方向逆转,后面车辆追尾,洪琳琳当场身亡。 “为什么?”安纪丰捏着报纸,茫茫然,喃喃自语。 多么的不真实,就像人家突然和你说天地崩塌了一样,可是天没有塌下来对不对?对了,琳琳要是死了,他会难过啊,为什么心里没有难过…… 如果没有认识你多好,如果没有重逢多好,如果没有在一起过多好,为什么要留下回忆,然后什么都不解释地一走了之。如果你之后可以幸福,我也不会后悔放手,为什么,你要选择死亡……为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迟来的痛才进到了心里,五脏六腑中,仿佛一把刀插进去,又狠狠地搅动,安纪丰弯下了腰,整个身体都疼痛难当。 父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叼着雪茄,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昨天你已经在家弹了一天的琴了,你打算这样多久?” 安纪丰低下头,一言不发。 父亲瞟了眼他手上的报纸,眉头凝地更紧了。“安纪丰,你打算为了个女人,毁了一辈子么?” 安纪丰猛地抬起头,他没有和父亲说过琳琳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父亲严肃地看着他。 安纪丰忽然有个猜想:“您找过她?” 父亲默认了。 安纪丰站起来,看着父亲,红了眼眶:“我要知道真相。” “没有真相。”父亲没有看他,冷了语调,背着手走出去。 他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从父亲亲信的口中,他知道,父亲去找过她。父亲是知道他的,如果她没有结婚,他是不会死心的,所以父亲会安排地妥妥当当的,让她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安父对她说,我会安排你富足的生活,你可以任意挑选你的结婚对象,只要你不满意,我就会不停的安排到你满意。如果你不愿意,当然,也没有关系。听说你的父亲是个生物学家,还有你的继母,还有六岁的弟弟……” 她抿了抿唇:“请您安排吧。” “好。”安父很满意她识趣,而唯一的一次相亲,她就同意结婚了。安父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世界诀别。 安纪丰在她的小窝中找到了她的遗书,字拙劣地比小学生写的还不如。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对不起,我只是个瞎子。 最后还有一个句号。是的,安纪丰和她说过,一句话完结,要用句号,所以她用句号画下了终点。 没有你的世界荒芜一片,你是真的不够勇敢,可谁又能逼着一个瞎女去和没有未来的未来抗争…… 安纪丰知道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她不可能适应他家的生活,他们早晚会分开的。所以那么热切,那么缠绵,要把一生的爱都用完。可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她用了他不可能忘记的方式离开,又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中。 “琳琳……”纸上泪迹斑斑,安纪丰抚着泪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