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四 虞姬
此时落在一只纤细瘦弱小手中的,是一朵被刚刚折下来的小雏菊。【】 那瘦绿的茎头,同样纤细瘦弱的的小黄影,在小女孩粉白娇嫩正在眠睡的脸侧,可怜地娇映着。看着外边逐渐漆黑下来的天光,她旁边浑身是伤的母亲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却把破旧的被子爱怜地往女儿身上移了移,然后,艰难地躺下。周围是几位狱友同样难言的一片轻声哀叹。夜深人静,烛火终于暗淡下来,屋里陷入一片沉沉的安息。 深蓝色的森森瓦顶,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犹如撒上了一层银雪。屋檐下,同样是蓝色的两盏灯罩里,晶莹剔透地燃烧着两支白色的荧烛。这样,黑暗的夜幕下,便悄然张显出一片蓝幽幽的森细之光。 这是一个神秘的监狱,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院内又有数名巡逻。大白杨树的梢头隐隐渗透着股股杀气。寂静的夜晚偶而响起的吆喝会惊飞老树上的昏鸟呼喇喇震翅高飞,“嘎”的一声在混乱的枝影中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余骇。 午夜时分,起了阴风。那风渐渐刮走了月亮,在小院里吹进了无数黑暗和孤凉。 东边院落里睡在窗边的小女孩刷的一声直起身来,趴在窗边惊心地细看——只见蓝灯笼随风摇晃,如同妖鬼附在上面一般,说不尽的一种可怕与荒凉。这时,只听见外面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来,转眼已至近前。门口有惊马大声嘶叫了一下,很快便有守兵恭敬的一语送上:“恭迎大王!” “把门打开。” “是。” “吱呀。”一声那门便大开。 女孩惊慌的眼神在木栅栏后急切地扫视着。她屏紧自己的呼吸,唇齿间无比寒冷。接着她首先听见了从一个人口中爆发出来的哈哈大笑,然后便挺身走进一个身材威猛的将士,身边跟着一位蒙面的神秘人。那人一脸络腮浓胡,身躯凜凛,眉如刷漆,一双眼寒光如射。微弱的灯光斜射,细看却气宇轩昂。而旁边那人,轻轻摘掉头上黑色的遮蔽,刹时芳香盈路,原来是一个女人。她那种绝世的美丽惊得小女孩差点叫出声来。 恰似紧弦在手,一点点地绷紧。 那人走至北院戒备森严的屋前时,卫兵早已打开了正门。屋内点点洒洒,昏黄的烛光如豆。女孩看见破败不堪的织机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衣裤的中年妇女面色沉毅,冷冷地站起。 “哈哈哈!”那人一阵大笑,瞅着女人说道:“大嫂,大喜,特喜,我真地要恭喜你了。” “大王,”那女人很平静地回道:“你向我贺喜,莫不是我家相公前来解救我回家吗?” “很是,很是,”那人仍笑着点头说:“你的相公,我的刘大哥,刚刚已经捎信过来,说要我把你与你老爹都烹吃了呢!还说你的rou嫩,等吃了你爹的rou,再把你一点一点地煮熟,这样吃起来才可口。哈哈哈!” 女孩不由“啊”的叫出声,这时已惊醒母亲及周围的女囚,个个无不变色。 可是那女人仍然很安静地站着,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身旁的织机,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大王的话是真的吗?” “难道大嫂还有怀疑吗?” 一阵剧风扑来,将烛火吹得飘飘摇摇,犹如地狱中饱受摧折的佳人。 妇人终于黯然下来,垂目说道:“大王将我带到这里已不止一日,我的命早已象一条虫子一般被捏在大王的手里。要杀要剐,要烹要煮,至于怎么一个吃法,不必说我相公,还是悉听大王的尊便吧。” “哈,大嫂到死都对我那大哥一往情深呢!你想他,他可不想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他可是在外面美女如云。恐怕,他是早就盼着你死哩!” 女人不答,脸色却早已变得象纸一样苍白。 霸王又耻笑了几句,最后说道:“好吧,既然刘大哥有这样的心愿,我不妨就好好成全了他。明日一早,我就架油锅,带大嫂去看滚了他亲老爹。那个形景,霍,那场面,大嫂一定还没有见识过吧。我就让你开开眼,哈哈哈!”说着一阵狂笑,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手中晃了晃,说:“我是一个粗人,你肯定是信不过我了。不过,这白纸黑字,你相公的笔迹总是该认得的吧。诺,就留下来你自己瞧瞧。” 说完将纸片往女人怀里扔去。 忽然旁边却响起一声温柔的轻语:“何必如此冷酷无情?”霸王一愣,继而阔声笑道:“怎么,爱妃倒真生了恻隐之心了吗?” “大王,嫂嫂身在楚营,本就身单力弱。大王若再雪上加霜,凭哪一个女子会能经受得起?虽然血光无情,刀影无意,妾身还是要求大王务要在女人面前多留几分善心。” 女人听了此话,吃了一惊。这声音如此温婉动人,任谁听了都要转头多看几眼。不禁抬头望,只见那夜光中的美人,流莹醉花彩织斗蓬,上面缀满了各色的明珠宝玉,烛光下,衬得她象一团紫雾般莹光闪亮。里面霞彩梅花娇纱裙,领口却是镶蓝宝石的白玉孔雀桃花汇扣。头上淡淡地把青丝斜挽着,上面插了一支双蒂菊花钗。十指尖尖,抱着一大束红色的海棠花,愈显得那张脸朝霞映雪,简直不可令人直视。 此女已美得不能再美了。 妇人心想道:想必这就是那传说中倾国倾城的虞美人了。 霸王大笑道:“呵,如此我就不再往下说了。美人儿,你不是有话要对刘嫂嫂讲吗?” 虞姬便捧着那束红海棠前来,深情一拜,檀口轻启道:“嫂嫂,常言道乱世无情。有多少个家破人亡的,这些并非你我所能够改变。但求嫂嫂宽心,meimei我,会日夜为嫂嫂祁祷,早日一家团圆。”
妇人重重地冷笑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这海棠花是小妹我特地采来送给嫂嫂的。万望嫂嫂看见这花,一定要多想想以后的好事。但求将先前恶梦一笔勾消。”说着将花放在织机上,又是盈盈一拜。妇人还只是冷笑不语。 霸王便拉起美女道:“瞧你说了这么半天,人家何曾理你一句。白费功夫。我们走吧!” 虞姬便随着霸王离开。走至门口,却又挣脱了回身过来,拔下头上那一支并蒂菊釵来,放在妇人所睡的冷席边,微笑着说道:“嫂嫂,这百莫菊本是我的至爱之物,如今送给嫂嫂做个纪念。小妹只是要让嫂嫂相信,小妹是一个至诚至善的人。嫂嫂不必难过,咱们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倘若meimei我先死了,嫂嫂必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那么有朝一日,或许看在小妹这枚百莫菊上,上天若能垂怜,嫂嫂一定要在大哥面前为我的人说几句好话。” 霸王在门口便大怒道:“爱妃,你在胡说什么!” 虞姬忙笑道:“妾身就来。”一边又转首,泪眼凝眸道:“嫂嫂保重。嫂嫂有了这支百莫菊,一定每夜都能做个好梦。小妹告辞。” 说着便转身跟上。霸王却大笑,扶着虞美人大步而去。 “哐啷”一声,牢门转眼紧闭。 那点幽火,随着烈风迅疾地跳跃了几下,竟自顽强地又站起。明媚的火焰反倒比以前烧得更加旺盛。 女人颤抖着双手,先是把那束海棠花用力掷出栏外,然后又拾起地上那张白纸,凑近了烛火,凝目细看。但只看了几眼,就不禁跌倒在地。每一个字恰似万把钢刀刺在心上,顿觉冷汗淋淋,仿佛全身都浸在冰窖中一般。慢慢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浑身竟自抖颤。那纸片松了手,象一片白色的蝴蝶飘然落地。从窗缝中忽地吹过一阵风来,这次那烛火刷的一声熄灭。檐下的一点蓝光幽幽渗过,映出她凄惨无比的一张脸,和正在剧烈起伏的心跳。 坚强地站起,眼底正在浮出的一种残忍可怕,正陪伴着这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囚禁着她的寒窗走过去,走过去。凝视天边还未曾消失的一点冷月,谛听寒风呼啸,耳边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叫,她的嘴唇颤抖。慢慢地,别人可能没有听见,但是小女孩却分明清楚地听到了,那终于惊心动魄发出的一声狂热怒吼—— “在这个世上,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我所受过的一切磨难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存活下来,那么,我一定会不择手段,让所有阻拦我脚步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空中,令人惊悚的雷电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