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战魂(上)
三年后…… 又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天气,在同样的地区,两支军队又进行了一场大战。一支军队遭到重创,损失严重。队伍一路败退,势如溃堤。兵士一队队地浩荡而过,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队伍中,团长林子京骑在马上,心情和大家一样灰败。虽然他比别人更能控制自己,但是那沉默寡言、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暴露出他内心的无奈和痛苦。景天翔骑马走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色行事。 在一个村口,他们的队伍前拥后塞,先头部队发生混乱,并且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子京双眉一皱,打马飞快地赶到队伍前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引起了队伍的sao乱。景天翔看看前面,连忙一提缰绳跟了上去。 队伍前面,一群人挡住了部队的去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老女人指挥着一群剽悍的打手在拖拽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走路。老女人搽脂抹粉,打扮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善类。 小女孩穿着破衣烂衫,全身披麻戴孝,头脸布满黄水疮,稀疏的几根头发也因为黄疮病变得焦黄,筷子粗细的辫梢扎着白布带。她被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拖曳着,哭哭啼啼不肯往前走。 村口聚着一些村民,看到这个景象偷偷地落着泪。可是他们看看政府军队伍经过,一个个吓得都跑走了。 老女人和打手虽然也畏惧他们,在部队长官的吆喝下自动地让出条路,但是对手中的猎物并没有放松。小女孩继续被拖曳着。她的半个身子已经倒在地上,一边仰面哀号,一边拼命地蹬着双脚。一双赤脚露出在破布鞋外面,在地上划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鞋子也很快东一只西一只地蹭落在路边草丛中了。 马背上,林子京和其他几个军官眼光冰冷地看着眼前撕心裂肺的一幕。他们人人心情沮丧,对他人的痛苦漠不关心。说真的,他们那种冷漠的表情实在比那个老鸨和几个汉子要可怕得多。 女孩挣扎着不向前走,哭告道:“求您了,大爷大奶,我娘刚殁,再缓几天吧。” 那涂抹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高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想赖啊?你自己卖身让我们葬了你娘,现在不跟我们走,兵荒马乱的,让我们将来到哪里去寻你?瞧你满头满脸的毒疮,将来治不好,长大怎么招徕客人?白浪费了我两块大洋。” 她骂骂咧咧着,继续吆喝着汉子拽人,眼睛厌恶地盯着小女孩满脸的疥疮,骂道:“我呸!这该死的王老五,居然糊弄老娘,说这丫头有多水灵,原来是这么个货色。眼泪鼻涕一大把,身上还长满了怪疮。回头真该好好找他算账,让他把逛窑子的钱补上。”又回头吆喝手下,“还愣着干嘛?赶快给我拖走!” 景天翔看着这个景象,心里难过,眼露同情,转头悄悄地对林子京说道,“团长,救救小meimei吧,这帮人会弄死她的。” 林子京皱起眉头,低声斥道:“景天翔,你胡说什么?别给我惹麻烦。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你一个人能救过来?我们的部队在撤退,哪来的心思管这种闲事?”他厌恶地扫了那恶女人一眼,一挥马鞭,向来路驰去。 景天翔慢慢地拨转马头跟了上去,却又转回头久久地看着小女孩。终于,他下定决心般地迎着老鸨他们走了过去…… 事情的结果是,林子京他们傍晚驻扎在一个村子里的时候,就见景天翔马背上驮着那个满面黄疮的小姑娘回来了。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恨他多管闲事。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回到了营房,等着景天翔来向他解释。 晚上睡觉时,景天翔陪着笑脸领来了小丫头和林子京见面。他已经长得很高了,个子几乎和林子京一样高了,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鬼哭狼嚎的小屁孩了,艰苦的军旅生涯已经把他磨练成有着军人魅力的男子汉——他长大了。 林子京正靠在桌子前沉思,眼睛盯着手中的白手套出神。他听见开门声,转头看了小丫头一眼,脸上立马露出厌恶烦躁的神情。 他赶苍蝇般挥挥手,语气不满地说:“景天翔,你收留她干嘛?还敢带来见我?脏兮兮的小不点,打起仗来怎么处理?累赘一个。” 景天翔尴尬地笑着,用摸摸后脑勺,讨好地解释道:“团长,我们不是在撤退吗?也许不打仗了。哪天敌人被别的友军剿灭了,天下就太平了,怎么也轮不上咱这几个散兵游勇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话触着了林子京高傲的痛处。他立马红头涨脸地竖起眉来,对着景天翔叫嚣道:“景天翔,你闭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恨不得毙了你。滚开!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他说着举起手套,似乎要抽打景天翔的耳刮子。 景天翔没动,闭上眼睛,等着挨他耳刮子。心想:只要留下小meimei,就算挨上他一耳刮也不错。反正诸事不如意,团座的心里正焦躁。如今我带回来个“拖油瓶”,正触着了霉头。嗯,为了这个可怜的小meimei,我认了。 眼看手套就要落下来了,立在景天翔身边的小丫头急坏了。她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下冲到到景天翔身前挡住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子京,大声叫道:“不许打人。害他犯错的是我,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吧。” 林子京被小家伙的大胆弄得怔了怔,眼光芒刺般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放下手套,冷冷地问:“不许打人?你有资格命令我?” 他不屑于和小不点说话,转头对景天翔说道:“景天翔,你厉害,她这么没命地护着你,以后就让她跟着你过吧。如果给我们添乱,哼,你心里清楚后果。” 他瞪了小女孩一眼,不屑地说:“没见过这么脏的小丫头,一身烂疮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人恶心,我们军容都让她丢尽了。还不领她去洗澡?”说完又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俩。 景天翔欣喜若狂,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因此并不在乎林子京态度的恶劣,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军礼,大声喊道“是!多谢团长成全。”说完拉着小丫头的手出了房门,向自己的营账走去。 小丫头却不依不饶,气恼地看着林子京的背影噘起了嘴巴——她从下午的时候就远远地认出他是谁了,不就是三年前在坟头教训她的那个臭团长吗? 现在她边走边气恼地想:哼!他早忘了我,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他当初还骂我是**崽子。我是**崽子吗?切! 她对林子京没有好感,因此在下午认出景天翔就是三年前被自己吓坏的士兵后,就千叮咛万嘱咐他要严守秘密,不要告诉林子京自己曾和他相识。 想想她是谁啊,大名鼎鼎的王若梅!现在虽然满脸黄疮,面目全非,但是也不是好惹的。哼!等着瞧,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看我们最后谁胜利!她气冲冲地想道。 营房里,景天翔正在给王若梅洗澡,同时和她说笑着“叙旧”。林子京不在跟前,两人都感到无拘无束。他们快乐地聊着天,不时“哈哈”大笑着,气氛友好而和谐。回忆起三年前王若梅把景天翔吓得拉撒裤裆的趣事,两人更是笑得岔气。 说笑中,若梅就被景天翔脱了个精光,哆哆嗦嗦地站在了脚盆边,让景天翔给她擦洗身体。景天翔递给她一件旧军衣,若梅接住围在腰间,伸出手指感受着水中的温度。 开始擦洗了。水不是很凉,但刺激到肌肤,就感到浑身冰冷。更让若梅难忍的是,景天翔手中的毛巾在擦洗的过程中,总要触及到她身上的疥疮,让她又痒又痛。 “唔,水凉了。小贺,打壶热水进来。”景天翔对着外面的勤务兵喊道,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他和蔼地问:“告诉天翔哥,你是怎么被老鸨他们盯上的?又怎会被他们拉拽贩卖呢?” 王若梅不笑了,低头伤心地说:“为了卖身葬母的事情啊。我是个弃儿,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我现在的娘在门口捡到了我,把我抱回家抚养长大。爹和娘没有其他孩子,他们非常爱我,每顿饭有了好吃的都留给我,他们自己胡乱凑合着就过去了。 后来爹害病死了,就剩下我和娘苦熬着。去年初,娘染上了重病,我的头脸身上也开始生黄水疮。可是家里穷,没有钱买药,我们娘儿俩就一直拖着。前几天,娘死了,邻家大娘婶子把她停放在了木板上。 看着她静静地躺在哪里,我心里非常难过。后来那老鸨带人到村里买姑娘。我没钱葬娘,就狠了狠心,把自己卖给老鸨了。我用得来的两块大洋找村里的大叔大婶帮凑着葬了娘。后来,老鸨他们找到我……你已经知道了。” 她声音低下去,流下泪来,想起娘活着时经常对她说的话:“囡儿啊,快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娘给就你找个好姑爷,让他做上门女婿。这样,我的囡囡就可以一辈子陪在娘身边了,娘也安心了。” 每每听到这句话,她总是眨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则会慈爱地抱住她,幸福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如今,娘已经离她而去,冰冷地躺在坟墓里了。 想起三天前村里乡亲抬着母亲下葬,她趴在母亲的薄木棺材上嚎啕大哭的情景,她更是泪流满面。 今天她还没来得从悲伤中缓过气来,房门就被那伙凶神踢开了,恶煞般地捉走了她。她回忆着,哭泣着。 景天翔默默无语,轻轻地给她擦洗着身子,任她哭泣着,心想她胸中有闷气,哭哭发泄出心中的悲伤,对她的身体有好处。悲痛压抑得太久了,容易伤身。 小贺送进了热水。景天翔给盆子里加满水,继续给小若梅温柔地擦洗着,并温和地安慰着她:“乖,好meimei,不哭了。从今天起,你和天翔哥就是一家人了,谁也不会欺负你了。我已经赎回了你,那个老鸨也不会来找你了,放心。洗完澡后好好一觉,醒来后啥事也没有了。不哭了,啊?”他微笑着,疼爱地在若梅的额头上摸了摸。 听着他的柔情安慰,小家伙渐渐不哭了,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从此他们将是一家人,她可以放心安稳地睡一觉了,谁也不会惊扰她。有了这个亲切和蔼的大哥哥保护她,小若梅感到幸福无比。她在睡梦中笑着,虽然头脸丑陋无比,但是在善良的景天翔看来,却是那么天真可爱,让人心疼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