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剑无双（下）
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紧，像一阵疾风骤雨，击打着周瑞的心。如果现在逃，逃走的可能性很小，并且会给母亲和弟弟带来更大的灾难。 不能逃。 她蹲下身，灵秀的双眸仔细查验李老板的致命伤，脑海里混乱的千头万绪突然闪过一丝清明。然后，她不慌不忙起身，走到门后，拉开了门闩。 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使劲拍门，门突然打开，她一个踉跄，跌了进来。来人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看到地上死不瞑目的李老板，吓得她尖声大叫！ 身后的*，风韵犹存，脸上涂着浓厚的脂粉，想拼命遮盖住岁月留下的刻痕。她略略发福的身材还算匀称，乍看一眼还算个美人。可惜此时，她还算大而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美人应有的柔波，而是含了两道冰锋，毫不留情地在周瑞脸上肆意砍割！ 周瑞迎上夫人的冷芒，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朵沉静的水莲。 听到尖叫声，夫人冷眸一错，视线扫到地上躺了个人。那个人，正是自己的丈夫——老板李彦！夫人怒得黑青的脸一下子煞白无血色，惊慌着扑倒在李老板身边，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恐惧地大喊：“死鬼，你醒醒！死鬼，死鬼——” 她最恼恨又最舍不得的那个死鬼，再也醒不过来了。夫人的眼泪汹涌而出，很快打湿了李老板胸前的衣襟。周瑞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替夫人心酸。这个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先前跌进来的那个女孩搞清了状况，不是去安慰夫人，而是挺直了腰板，食指冷冷指向周瑞的脑门，眸光里隐有幸灾乐祸的笑意。 “是你，是你杀了老板！”女孩甜美的声音完全丧失了白日里的娇柔，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字字铿锵，“你就是杀人凶手！” 周瑞镇定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亲眼看见李老板拿着绣样来找你，现在他死在你屋子里，凶手不是你还能有谁？”激烈的指责让她很解气，要不是夫人在场，她简直想要得意大笑。周瑞啊周瑞，白日里你抢走我的风头，今天晚上本姑娘就让你颜面扫地！ 周瑞顿时明白，原来她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自己还真是小看了她，低估了她骄傲外表下膨胀的嫉妒之心。不过，眼下……她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我没有杀人，凶手不是我。”周瑞故意流露出有点害怕的样子，身子微微发抖，仓促为自己狡辩。目的呢，就是让甜美女孩确信，她就是杀人凶手！ 甜美女孩很骄傲，骄傲的人容易被胜利蒙蔽眼睛。今晚这一局，她觉得赢定了！根本就没有再去细细考虑，还有什么不妥。看到周瑞惊惧不已的样子，她的气焰越发嚣张，“哼！杀了人还不敢承认，你就这点胆量么？本姑娘倒要看场好戏，看你如何认罪伏法！”她最讨厌周瑞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装清高！ 此刻，夜还不深，兴京城巡城的兵士应该还未交班。想到这里，她眼睛里眯着笑意，扯起嗓子大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有人杀人了——”甜美的音质大声叫嚷，回荡在暗夜寂静的空气里，随着微风飘出很远。 院子里很快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周瑞微微蹙眉。甜美女孩以为她害怕了，心里更加得意。只有周瑞知道，她不是。院子里的脚步声整齐而稳重，应该不是普通的绣坊工人……难道是？ 一群身着盔甲、手持兵刀的官兵闯了进来，队列整齐有序。周瑞秀眉微挑，没想到他们居然来得这么快。为首的军官皮肤黝黑，跟在炭里浸过似的，一双眼睛小而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人。 “出什么事了？”他蹙着嗓子，喝问。 甜美女孩迫不及待开口，面上很快挂起悲戚的表情，“将军，我家老板被人害死了！凶手就是她！” 小眼睛军官精芒扫过甜美女孩和周瑞，没有很快下结论，一声不吭地朝尸体走去。 李夫人见来的是军官，哭得更加悲切，“大人一定要为小女子做主啊，替我相公讨回公道……” 军官扳起尸体，解开他的衣衫一一查验。总头到脚，看了个仔细明白。然后才把头转向李夫人，肯定地判断：“被害人系窒息而亡。准确的说，是被人掐死的！” “就是被那个狐狸精掐死的！大人千万不能放过她！”李夫人牙齿紧咬，射向周瑞的目光不只是冷锋，还有恶毒，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军官精明的视线也随之落在周瑞身上，一丝疑惑当即闪过，脱口道：“她？”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有力气掐死身材厚重的大男人？ 周瑞捕捉到那丝疑惑的流光，当即抢答：“不是我！” 甜美女孩看到军官默不作声，怕他被周瑞的外表蒙蔽了，急得大叫起来：“凶手就是她，一定错不了！我亲眼看到李老板拿着绣样进了她的房间……” “哦？”军官饶有兴趣盯着她们俩，不置可否。这两个女孩，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有证据。”周瑞不急不恼，淡淡一笑，仿佛这件人命案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偏偏这副模样，激起了甜美女孩最深的厌恶。 她有证据？鬼才信呢！ 在甜美女孩看来，周瑞这一举动，无异于垂死挣扎。她冷笑着讥讽：“真有证据，还不赶快拿出来？” 周瑞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院中，有细微的脚步声徐徐走近，像踏在满地桐花上，沉稳不响燥，带着清甜的芬芳。周瑞只觉鼻端有清新好闻的气息幽幽传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她没有转身，而是张开纤细的双臂，径直走向李老板的尸体。 蹲下，双手大拇指、食指奋力张开，狠狠掐向李老板的脖颈！ “你……干什么？”李夫人大吃一惊，以为周瑞又要泄愤，羞辱尸体，惊慌着上前就要拉开她。 “慢！”一声断喝响起在头顶，声音低沉却极有分量，让人不敢违抗。吓得李夫人一个哆嗦，手臂僵在半空。 周瑞的双手，掐得紧紧的、死死的。她抬起头，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袭月白长衫，白得像在月光中浸染过一样，隐隐有莹光泻出。他长身玉立、眉目清润，出尘之气浑然天成。看到他的第一眼，周瑞脑海里浮现出幽幽山岗上的一片竹林，他就是最英挺劲拔的那一支！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居然呆了一瞬。 同时，在对方的眸子里，周瑞也捕捉到了一丝惊奇。 温润如玉的公子眸光一震，很快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虚空，淡淡道了一句：“凶手不是她。” 他的声音，亦是同样的温润清朗，让听的人如沐春风。只不过，略微带了一丝寒气。 然，周瑞听了，打从心眼里高兴起来。 与其说他信她，不如说他懂了。 李夫人惊慌尖叫：“不是她是谁？难道这屋子还有其他人不成？” 甜美女孩也慌了，张开菱唇愤恨地看着周瑞，大声质疑：“我亲眼看到……”话还没说完，她张大的唇却登时滞住，美目中有不可思议倾泻而出。 这时，只听到黑军官低声在笑。是嘲笑。 甜美女孩怒了！这个周瑞，居然留有这一招！ 周瑞的纤手，完全张开，也不能将李老板的脖子完全掐住。更何况，李老板脖颈处极深极明显的掌印，显而易见要比周瑞的大得多。 凶手，不是她！还是，她在耍花招？ 甜美女孩一时难以判断，混乱中朝房间里东张西望，企图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既然不是你，那，凶手是谁？”温润如玉的公子收回空茫的视线，轻轻落在周瑞清秀的面容上，眸光淡淡锁定了她。却又像，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他语气并不重，却隐隐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仪。 迫得周瑞些微心悸。凶手是谁，她当然不能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整理了下思绪，周瑞娓娓道来：“我正在琢磨绣样，突然有个蒙面人闯进房间，意图不轨。这时候，李老板来了。李老板为了救我，搏斗中被歹人害死……” “这么说，你没有看清那个凶徒的脸？”公子听了周瑞的话，视线又落在尸体身上，像在出神地思考。倒是他身边的黑军官忍不住嚷嚷开，“你可知道，朝廷正在奉命捉拿受伤的刺客，如果你说的蒙面人就是刺客，你提供线索肯定会得到不少赏赐！” “惩凶除恶，人人有责，小女子亦不敢推脱。只是那凶徒黑巾蒙面，手无寸铁，实在难以判断来历啊……”周瑞说得正气凛然，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黑军官又气又无奈，冲她一摆手，径自叹气。 甜美女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惊叫一声：“周瑞，你说谎！” 一声惊叫，也把温润公子从沉思中唤醒。他瞥了眼周瑞，似乎隐含深意。然而，他终是不动声色，瞥向甜美女孩，等待着她说下去。 甜美女孩冲到周瑞床边，鼻子冲她一哼，食指指向床单上某处，得意大叫：“你们看，这是什么？刺客没带凶器，又哪里来的这些血迹？”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盯着周瑞的目光里满是挑衅！ 周瑞心下一惊，血迹估计是给自大狂缝合伤口时落下的。如今，该如何是好？心念电转间，一个荒唐的念头冲破脑门。她微微羞红了脸，喃喃辩解：“那是……那是……我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葵水”二字实在难以启齿。 温润公子略带惊异扫了眼周瑞，快步走到床边，拉开被子，把那滩血迹遮盖得严严实实。大兴风俗，女子初来葵水，是不宜被男子看到的。 “这不是，刺客的血。”公子温润的嗓音不容置喙道。 周瑞微微震惊，抬眸望着他俊朗的眉目，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居然，为她解了困窘……她忽然觉得，他那双温润的星眸，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