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云开雾散还是一触即发
送走了李夫人,朱氏便斜倚在炕上,眼睛半开半阖地眯瞪着,下头炕下一个二等丫头跪着用美人锤捶腿,另两个丫头则是合力挪开了一旁角落中的熏笼,见里头的香膏已经见底,其中一个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直奔明间里头正在说话的玉芍和绿萼。 “jiejie,熏笼中的香膏快没了?前几天看着箱子里存的就不多,大约只够一两个月,是不是报给三夫人,让外头尽快采办好的来?” “香膏快没了,这事情怎么不早说?”玉芍一下子沉下了脸,盯着这个前些日子才从三等升了二等的丫头,恼怒地说,“老太太用的香膏素来是我们手制,从来不上外头采买,须臾之间哪里备办得出来?如今外头的梅花十不存一,到哪里去寻新鲜的梅花花蕊?” 绿萼见这丫头虽低着头,面上却有些不服,哪里不知道这些个小的都是看着上头的位子,于做事上头却是推诿挑拣。她正要开口说话,外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谁要寻梅花花蕊?” “三小姐!” 倘若说早先对陈澜示好,只是为了结个善缘日后方便,那么之前一遭之后,绿萼便是货真价实地感激。此时她迎上前去,三两句将刚刚那丫头说的事转述了一遍,随即便自责地说:“都是奴婢的不是,老太太最爱的就是梅花香膏,素来都是取雪后的梅花花蕊,以及花蕊中的露珠,然后合香蒸了之后再窖藏,至少得百日。如今这香膏若真的用尽……” “梅花花蕊我记得瑞雪很早就摘了好些藏着,本来是预备泡茶的,就连露珠和雪水也藏了好几瓮埋在院中的花根底下,若是需要尽管使人去锦绣阁取。”说到这里,陈澜深幸自己挑了好些缜密人在身边,见绿萼和玉芍皆是如释重负,便又说道,“这些天你们俩也是忙得团团转,这才疏忽了,以后留心就是。” 说完这话,她一点头进了东次间。身后帘子放下的一刹那,她敏锐地瞥见了绿萼和玉芍脸上的感激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见朱氏仿佛睡着了一般歪在那儿,那个侍弄熏笼的丫头忙不迭行礼,而捶腿的丫头则是低头做专心致志状,她也不点穿,只是踮脚上前,在朱氏身边一站,探头往那脸上扫了一眼。果然,下一刻,朱氏便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 “老太太。” 陈澜行了礼之后,见朱氏含笑示意,便在炕沿边上坐下。直到朱氏摆手示意两个丫头退下,她方才低声将送李夫人出去时的情形一一道来,自然也不会略过马夫人冷嘲热讽的那一遭以及祝mama开口提到的丫头的事。果然,正如她所料,朱氏对这些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李夫人以世子婚事相诱这一条,她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就算是情急之下,竟然对你一个晚辈说出这种话……”朱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五分的忧心顿时变成了七分,眉头紧皱地说,“可若真是东昌侯做下了那样的勾当,必定做足了掩饰蒙混的工夫,怎么会因为两个刺客就轻而易举败露了出来,御史那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澜儿,你再好好想想,那会儿的两个刺客,可像是军中人?” “这个……我实在难以确定。” 陈澜尽管心中一动,但这种话不能胡乱断定,因而她只得为难地摇了摇头。见朱氏满脸怅然,她思量着先头祝mama说的另一层意思,正要婉转陈词的时候,外间却传来了一阵话语声,紧跟着,那门帘一掀,却是郑mama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子。她看见陈澜也在,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容可掬地上前见礼,却是没有直接禀报。陈澜忖度着情形,便寻了制香的借口起身告退,朱氏虽颜色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口挽留,只是吩咐了一声。 “那香膏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有空你就理会理会,没空就罢了。至于祝家的说的事,你和三夫人说一声,你们俩忖度着办就是了。家里如今有职司的丫头里选一遍,到了年纪的家生子里头再选一遍。两个一等的缺若是没有好人选,宁可空着!” 等陈澜答应着走了,郑mama让跟进来的小丫头到门外守着,这才在炕沿边上斜签着身子坐了,压低了声音说:“老太太,消息打探出来了。宫里公公递出来的消息,东昌侯早年在大同镇守时和塞外鞑子做生意,还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后来在五军营任坐营官的时候,利欲熏心,竟是还不肯放掉这条线,如今那边的苦主拼着命不要闹将了出来,所以这次只怕是真保不住了,就是爵位也难说,毕竟这名头太坏。” “那刺客呢?”尽管朱氏已经从李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理由,但仍是心悬在半空,“刺客如今是在锦衣卫还是在别的地方,可曾招了什么?” “刺客一审就什么都招了,这话就是刺客自个说的,递出消息的是曲公公身边的人,决计不会有假。而且,里头的意思大约很明白了,顶多罪及东昌侯一家,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这些年,边军越来越不成体统,皇上动一动也并不奇怪。” “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家里和东昌侯不是寻常关系,撇开亲戚关系不提,难道你不知道那些账面上的银钱往来?早年东昌侯说是手头紧,让他那夫人来接过三次,每次都是五万两银子,后来结算的时候都是按照干股算的,十五万两银子的本钱,他一共还了三十万两。单单这个,要是被人揪着就是了不得的事。而且,怕就怕老三还有什么手脚。” “老太太,三老爷毕竟才刚回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有能耐插手?再说了,他如今是阳宁侯,把咱们家扯进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还有一件天大的喜讯我刚刚没说。” 郑mama说着便凑到了朱氏耳朵边上,低声叨咕了好一阵子,见朱氏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十分喜色,这才笑道:“我最初还不敢相信,后来再三确认了事情是真的,这才松了一口大气。皇上在大事上头从来不含糊,只看敬重皇后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晋王殿下在皇子中间终究是最出色的,又占着年长,如今再加上……皇上总不至于因为一丁点事情兴大狱牵连众多,毕竟这盛世天下,少刑狱也是顶顶要紧的一条。” “也是,看来终究是虚惊一场……若是真的如此,东昌侯也是咎由自取,咱们不理会就是好。这样,你放出消息就说我病了,把刘太医请来诊脉,这几天不要再放外人进门。东昌侯夫人再来,让老三媳妇应付。” 陈澜不知道郑mama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但这天晚间再去问安的时候,朱氏心情好了许多她却能看出来。知道郑mama方才是朱氏真正的心腹,她自也不在意她们对自己有所隐瞒,毕竟,她自己隐瞒的事也不在少数。而且,瞧着老太太心情好,她索性把从祝mama那里听到的消息略过不提,只回了屋子之后少不得对芸儿沁芳红螺吩咐了一通。 芸儿终究是最有效率的包打听,次日下午,她便带着消息回了来。坐在小杌子上,志得意满的她便笑吟吟地说:“小姐,罗姨娘这些天气性不好,就连喜鹊这样受宠的也挨过一次巴掌,所以这回我没用多大功夫就把话套了出来。说是五小姐回来之前,三老爷就和罗姨娘吵了一架。据喜鹊说,三老爷想借着晋王册次妃的机会把五小姐送过去,但罗姨娘最初不肯,后来也就没动静了,五小姐一回来就被禁了足,据说是极不情愿。三老爷呆在左军都督府不回来,一多半是躲着老太太,还有就是不想回来看到罗姨娘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汐和威国公世子罗旭的婚事不成,陈瑛竟然打起了晋王府次妃的主意,他难道真的打算和威国公罗明远分道扬镳?须知罗家可毕竟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未必不打着大位之想! 左军都督府西值房。 如今军务不多,都督留守不过是做个样子,到了晚上,其余几个衙门的留守主官往往溜出去寻欢作乐,但陈瑛却是从来都是留在值房,就连酒都很少喝。眼看就要到了三月初一停炕撤火盆的日子,天气仍是异常寒冷,他便往上头递文书又支领了几百斤柴炭以备三月用,一时间衙门里头的官员倒没什么,底下的小吏皂隶却对他极其感激。 这会儿,一个小吏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连眼睛都不敢抬。好半晌把自己的话说完,他便垂手低头,直到上首传来淡淡的一句吩咐,他方才欣喜若狂,一下子抬起头来。 “若是你说的有关韩国公的事情查证属实,我自然亏待不了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然而,还不等这个感激涕零的小吏跪下磕头,陈瑛的声音陡然之间低沉了下来:“若是你敢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哄骗,那么,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家也休想活命,明白么?” 面对那冷森的目光,那小吏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声音颤抖地答应了一声,双腿却有些发软。可是,想到这一趟事情若是成了自己能得的好处,他就把这些顾虑都丢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