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托付
“可是,六哥,梦妃是不会原谅你的。”缓缓又是一阵叹息,“梦妃近日闲來无事,便以刺绣写字打发辰光。灵儿方才在收拾梦妃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纸飘过的声音,那样轻柔无比。虽在梦中,但梦晴仍能想起前几日写下的一首诗:“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风一面花;感旧不言常掩泪,只应翻恨有荣华。” “六哥,这首诗究竟写了些什么?” 只听允璃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唐代杜牧用來赞美桃花夫人的诗。桃花夫人原是春秋战国息国的夫人。楚灭息后,楚文王便以息侯的命激桃花夫人嫁给他。” “梦妃的意思,便是将自己比作桃花夫人了?那,六哥便是楚文王了?” 梦晴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依稀猜得到此刻他定是眉头紧皱着:“不,她是把我比作了子元了!” “子元又是谁?” “子元是楚文王的弟弟。楚文王死后,子元为得到桃花夫人,用尽了许多手段,但最后都无济于事。在她心里,我便是子元。”说着又是一阵冷笑,不再言语。 良久,不再有谈话声出现。凭着感觉,只知是那个男人趴睡在床沿,手中紧紧握着的,是她那只冰凉已久的手。 梦晴心中一阵心酸,极力忍住着要流出的泪水。不论误会也好,真相也罢,她的身边,原來从未离开的,只有他一人。 然而她又怎能再去相信?或许她很难再相信了。皇权王位,真心实意,孰轻孰重,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若真的有情,那晚掀开床帘对着她,感叹地说着她很聪明的那句话,成了她和他过不去的隔阂。 梦晴想:“我是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曾经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究是不可能的了。或许此生,我再也不会快乐。” 几天后,得帝后应允,梦晴被正式地封为梦妃。按着规矩,内务府也新挑了几位侍女服侍。心下一凛,当即想起了霁妃、五皇同那位与五皇亲密的皇子來。当下悄悄吩咐了灵曦,彻查新人的底细。 很快,灵曦也带回了消息:“都不是什么大问題。只是其中有个叫余香的,从前是五府霁妃的人。据说霁妃待她还不错。但不知后來犯了什么事被赶了出來。本來按例是留在暖花房当差的。但暖花房姑姑见她性子沉静,放在暖花房太可惜了。这才将她送往内务府听候差遣。” 梦晴淡淡道:“知道了。”但心里却防范了起來。 几天后,梦晴的身子也渐好了些,又闲來无事,便往静妃的云斐院走去。 此时静妃正坐于内室阅读着史书。阳光晴好,透过糊纸照了进來。这样侧面观望她,更显得她有一种娴静的气质。 见她执着于书中,梦晴便不好打扰她,也不让人传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静妃认真投入的样子出神。 她是多么静雅,正如她的名字一样,静谧中又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美。虽然,她并不是最美,也不是最有才,却是最温柔善良的一个!梦晴心中暗想:“这样一个女子,嫁给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夫君,难道心中就沒有半分怨怼吗?” 正想得出神,却见静宜抬起头望向她,脸上满是歉意:“贵客來了,我竟不知道!真是罪过罪过。” 梦晴微笑,和颜悦色道:“jiejie快别这么说!什么贵客不贵客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meimei太过娇纵,沒的坏了规矩!” “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meimei最得六爷疼爱?六爷公务繁忙,连着我同兰meimei的事都从不过问。这几日meimei病着,他竟是这样上心!meimei可不知道,jiejie可从未见过六爷那样生气!将服侍meimei的人都训斥了一遍!” “是我不好,本想着自己散散心,所以不许她们跟着。沒想到反而害了她们。” “既然是散心,为何meimei一出府便出了事?” 梦晴依旧微笑不改:“老毛病了。有些事,总想不开。从前服侍母后时,曾听闻jiejie生性豁达,不知可有什么秘方吗?” 静宜听说,当即笑道:“什么秘方?不过有些事想多了,反而对自己无益。meimei既是心病,那更是不该的事!何须与自己过不去呢?” 梦晴低声叹了一口气,道:“jiejie说的这些,meimei都懂。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易解不易结了。” “说的也是。”说着轻轻抿了一口茶,不语。 “meimei有一事,想求于jiejie。” 静宜闻言,忙笑道:“自家姐妹还需这般客气么?说吧,是什么事?” 梦晴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六爷他……生性孤傲,许多事从不喜别人插手。jiejie沉稳,又懂得体贴。meimei希望从今往后,jiejie可以多规劝六爷。切勿因公务繁忙而伤了身子。” 静宜一脸迷惑,忙问道:“meimei这般得宠,于六爷生活琐事都瞧得这样仔细,母后更夸meimei温柔贤淑,怎的,meimei不亲自去劝呢?我嫁给六爷也有好些年了,可六爷待我,终究是相敬如宾,甚至连近身琐事也不愿让我打理。meimei这个忙,恕jiejie怕是帮不上啊!” “jiejie快别这么说。”梦晴忙道,“其实meimei这样做,也是为了jiejie好!jiejie好歹也是六爷的正妃,规劝六爷多多注意也是应当的。其实别看六爷平时性情孤傲,但再孤傲的男人,身边总该有位柔情似水的女子时时提醒。meimei虽得宠,但有些事,meimei多做无益,反而会有逾越之嫌。所以,想将此事托付给jiejie。望jiejie替我办妥。” 一番言语,只见静宜的眼神中已流露出对她的赞许:“难怪母后同六爷这样喜爱meimei!meimei心细,又知品仪贵重,真真是能担当得起这个妃位!好吧,我尽力就是。” “如此,便算是为了报答他,做的最后托付了吧!”梦晴这样想到,“但愿,他能领会,莫辜负爱他的人。” 从云斐院中走出,望着那片四方的天空,心儿也跟着阵阵出神。天色洁白如玉,虽无阳光渗透,却依旧晴好如初。只是隐隐之中,似乎是少了些什么。 或许,是红色一片的血,染红了这片洁净无瑕,才会让人生疼,让人怜惜。 闭眼养神的时刻,灵曦正从宫中回來,于她耳边悄声说道:“梦妃。” 梦晴淡淡问:“怎么样了?” “说來也巧!奴婢正想回來向梦妃复命呢!不想路过了杏花林,正巧瞧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了去。” 杏花林!心中突的一下,忙又收敛了不安的情绪。 “奴婢奇怪着,于是跟了上去!果然,她正与九皇说着话呢!所提及的,皆是六皇的事儿!后來偏偏霁妃又恰巧走來,问及了关于梦妃您的事。不过,奇怪的是,霁妃像是越听越生气。” 梦晴心知肚明,然而灵曦亦以为她不知霁月同允璃的事,正极力掩盖着。梦晴看了看她,冷冷道:“她曾是侍候霁妃的,问话这并不奇怪。只道是叙一叙主仆之情罢了。怎么,难道连九皇也插手进來了么?” “九皇和五皇关系密切,这并不奇怪!不过……”她放低了声音,悄然道,“九皇可说是五皇一党,与六皇算是政敌!霁妃心念五皇,自然处处为五皇着想。所以九皇用了霁妃的人,那也不奇怪。” “他们还说了什么?” 灵曦想了想,苦恼地摇摇头:“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的了。” “那,这个时候,她该干什么?” “奴婢见咱们院中的那些玫瑰有几盆凋谢了,便遣了她去暖花房,让采女们多培植几朵过來。不想她却借此机会……奴婢先前还道霁妃是个好人呢,但见她这样用心于梦妃您的生活琐事,只怕心思可不小!梦妃可要多加小心。” 有凉风吹过,吹得府中叶子沙沙飘落。她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片孤独的坠落,心疼道:“灵儿,你看这些叶子多可怜!它们从树來,却又要到哪里去呢?” “梦妃怎么说起这个來了?”灵曦疑惑道。 她摇头,叹道:“沒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秋叶飘落得多了,总会有人扫了。梦妃无需担心这个。” “那样扫了多可惜!”她指着它们道,“若是叶子不多,扫了些埋了吧。总算是來世上走了一遭。生前供人赏玩乘凉,死后,难道还要像犯了错的奴才们一样,丢入乱葬岗吗?” “这……梦妃,您怎么了?” 梦晴轻轻握着灵曦的手,道:“灵儿,你是六爷的亲meimei,又深得他信任。六爷有时做事难免总有冲动的时候,你要时时提点他,让他多去静妃院里走走。静妃温柔贤淑,有她这样的贤内助,六爷便不会有太多过错了。” “梦妃说的是哪门子的话!”灵曦急道,“jiejie,难道您真的打算从今以后,再也不理会六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