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恻隐之心
月亮在低走疾行的乌云之间探出头。 赵寿看着月光下脸色惨白、浑身浴血的苏晨，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满脸的鲜血随着他的笑声不断四处飞溅，显得既狰狞又得意。 孙康追到了洞口处，手中紧握长剑，远远望着赵寿与苏晨，暗暗调息，随时准备再战。 苏晨则趁着这个难得的空当，在外袍上撕下几块布，手嘴并用，慢慢包扎起了伤口，同时向赵寿道：“原来另外的那个贼竟就是孙康，只是这一路上的那些人，都是被你买通的吗？” 赵寿得意道：“当然不是，我怎么能买通这么多人？你去北城门问明情况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与我师弟约定好的地方，并且让他故意留下线索，好将你引过来。” “那个老板呢？他将这山洞的所在说的这么详细，总是被你买通的了吧？” 赵寿狞笑道：“那种人哪里值得我花钱去买通？！嘿嘿，其实你在外面喝茶的时候，我就在他的房间里。” “里面应该还有他的家人吧？” “不错。” “想来他们已经死了。” “我做事向来干净的很。” 苏晨低头冷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这个圈套设的很妙，但有一点我却想不通。” 赵寿垂目看着他，得意道：“哪一点？” “你既然早就发现了我就是偷药的贼，在听月楼时，直接在我身上将丹药搜出来，然后名正言顺的杀我岂不是更好，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周折？” 赵寿闻言眸子中顿时涌上一股怨恨之色，冷冷地看着苏晨道:“名正言顺的杀你？嘿，看来你还是不太懂周家父女的性格。” “哦？” “周小姐这个人，只要是喜欢上一样东西，便会不管不顾，疯狂地喜欢，对于人当然也是一样。” “所以你认为她会为我求情，保我一命？” “不是我认为，而是她一定会这样做。哼，你可知道当我告诉她你在听月楼的事时，她说什么？” “什么？” “她说：‘听月楼的女人果然是真的下贱，竟然勾引我小师父！’说着便满脸愤恨地进了房。嘿，她从头到尾只是怪那女人不好，却连一句骂你的话都没有。” 苏晨闻言，想到自己坏了绿珠的名声，不由颇感惭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她这样的反应，必然使你坚定了要设下圈套杀我的决心。” 赵寿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狰狞道；“不错！” “你刚才说周家父女，那周铭又怎样呢？” 赵寿道：“十二年前由于西域魔人的入侵，周府出过许多大损门面的门客，所以自那之后，周铭便极为看重周府的名声……” “嗯，我身为周府门客，居然去周家的丹药堂偷药，确实也涉及到周府的面子问题。” “不错，况且你做下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其实也没什么，毕竟那些丹药对于周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我即便揭发了你，周铭他们最多也只是将你秘密逐出周府而已。” “我只遭到这样的惩罚，对你来说显然是太轻了些。” 赵寿逼视着苏晨，冷冷道：“不错！若不是因为你，我在周府的地位能是现在这样？！孙康被解雇出府、我虽然还在府中，但也越来越受冷落，就连每月供奉的丹药都大大打了折扣，这些，全都是因为你！” 苏晨淬出一口鲜血，狞笑着看向赵寿道：“若不是你往常仗着有周小姐撑腰而过分嚣张，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说着已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不必再拖延下去了。 赵寿的脸扭曲着，恨恨地盯着苏晨道：“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骗子耍手段，小姐又怎么会不再理我！？哼，总之我就是要你死！” 苏晨轻蔑地冷笑一声，回头看着略有不悦之色的孙康道：“你确定要陪着这么一个人一起死吗？” 孙康不悦的表情迅速收敛，冷冷地盯着苏晨道：“你以为我们师兄弟的感情，是你轻易就能离间的吗？！” 苏晨点了点头，将长剑指向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说话间，他整个人便已经飞了出去，只是不是冲向面前的孙康，而是身后的赵寿。 黑云翻滚之间，汹汹燃烧的黑色火焰，一连化出七道剑芒，瞬间便将赵寿的身形罩在了其中。 他这七剑用的正是“十方俱灭”中的剑势，出手不但迅捷无伦，其中的变化更是诡秘莫测。 赵寿先前已尝到了他一手的厉害，仓促之间，更不敢硬接，手中长剑再次化成一柄三丈长的紫光大剑向前横扫，本身则是奋力一跃，极速后撤。 “轰” 剧烈的震荡波，掀起一阵狂风，以黑紫两色光芒交缠之处为中心，疯狂向四周涌动。 苏晨长剑前指，左脚奋力一点，逆着涌来的狂风，继续向前猛冲。 他掌中夹着黑色火焰的剑光，则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黏着赵寿，不给他片刻喘息或反击的机会。 就在苏晨死咬着赵寿时，孙康也在苏晨身后死咬着苏晨。 但是苏晨在伤了一条腿之后，却似乎是更快了，快的竟连他的剑光都已追不上。 原来苏晨已经下定决心拼死一搏，这一番猛攻，实是没有保留一丝元气作为后手。加上赵寿一时被苏晨凌厉迅疾的剑芒逼得没了反抗之力，使得苏晨前进之势几乎毫无阻碍，才会令苏晨数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他的剑芒。 孙康眼见着赵寿的形势越来越遭，焦急之余，也不再有所保留，手中长剑化成一柄近两丈长的紫光大剑，带着刺耳的劲风，猛向苏晨的后背刺了过去。 苏晨听得身后劲风呼啸之声突然加剧，知道孙康也已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但他不但没有任何忧急之色，脸上反而浮出了一丝得意地狞笑。 只见他掌中长剑连抖，将赵寿逼向一面崖壁。身子前冲的速度不减，但汹汹的魔焰真元却不再涌向剑身，而是全部凝聚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赵寿被数道剑芒逼得已经贴在崖壁之上的同时，一阵轰然巨响也在苏晨的背上传来。 苏晨嘴中溅出一口鲜血，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瞬间敛去。 下一刻，在剧烈的震荡波推动之下，苏晨疾驰而前的身子，倏然加快数倍，整个人化作一道血红色的剑芒，猛地刺向了已经无路可退的赵寿。 赵寿想要御气抵挡，但这道“剑芒”来的实在是太快太快，他不过才刚刚开始调动元气，苏晨与他手中的剑，却已经到了。 巨大的冲力将两人撞进崖壁之内，落石滚滚而下的同时，苏晨已向着赵寿一连刺出了三剑。 这三剑虽没有任何元气吐出，但用的却全都是“十方俱灭”中的剑招。其间变化，苏晨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发挥的更是妙至毫巅。 赵寿一剑都没能挡住。 山石滚落，乌云与沙尘之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孙康踩在一块巨岩之上，呆呆地望着被滚滚砂石淹没的崖壁，没有再发出任何攻击。 无论这声惨叫是谁发出的，他都已经没了再冲过去的必要。 终于，沙尘慢慢散尽，一个人血红色的人影，用长剑挑着一个血人，自方才被撞出的深坑之中一瘸一拐地御气纵了过来。 孙康并没有死心，直到那个人影奔到他的身前，将赵寿的尸体抛到他的脚边，他的心才彻底沉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脚边的赵寿，许久许久，才重新昂起头，将长剑指向了黑暗之中的苏晨。 只是他握剑的手，明显已经不稳。 黑色魔焰剧烈燃烧的气息，再次在苏晨手中的长剑之上散发了出来。 下一刻，魔焰化作一道惊雷般的黑色剑芒，直刺向了广袤而黑暗的夜空。 剑啸之声响破昏暗的黑夜，黑夜一般的剑芒则一举贯穿了乌云。自孙康的角度看去，乌云被刺穿的地方，就仿佛苍天被刺破的一个口子。 而眼前的苏晨，就是那个撕裂天穹的魔神。 他知道光是这一剑，自己就一定挡不下。但他指着苏晨的剑虽然仍在颤抖，却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 苏晨眯眼看着孙康，淡淡道：“你还不走？” 孙康眨了眨眼，避开自额头上淌下的冷汗，向苏晨道：“我……我不走，我要杀你。” “你杀的了我？” “杀不了……也……也要杀，你杀了我师兄，我要为他报仇。” 他说前面几个字时，声音还在不住颤抖，说到后面时，语气却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显然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苏晨的身子虽然已经乏累到了极点，但也还有杀了孙康信心，只是觉得他虽然是赵寿的师弟，但并没有什么可恶的地方。所以苏晨不想杀他，听了他说的话之后，更加不想。 当下道：“你报不了仇的，只会和他一起死。” 孙康已经有些激动：“报不了也要报……我资质奇差，在众多师兄弟之中，只有赵师兄不欺负我，还帮我修炼。他……他虽然气量不大，也不太招人喜欢，但对我却很好。我必须为他报仇，否则，我即便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黑暗之中，苏晨看不清孙康的脸，但却从他的声音当中听出他一定是哭了。 苏晨皱了皱眉头，嗤笑道：“看来你这人不但修炼资质差，更是愚笨的厉害。你要报仇有一万种方式，比如自己努力修炼，如果你觉得再修炼也不是我的对手，还可以回去禀报师门，求他们帮你报仇。再或者找机会下药投毒，最不济还能趁我重伤垂死之时补上一剑。这几种方法哪个不比你现在在这里要与我拼命的强？” 苏晨见他沉默着不说话，知道他在犹豫，又道：“何况这里只有你们师兄弟二人，你若死了，难道要赵寿暴尸荒野吗？” 孙康沉默一阵，手中的剑终于缓缓垂了下去。他慢慢抱起地上的赵寿，看向苏晨道：“你为什么放过我？是觉得我根本没可能报得了仇吗？” 苏晨手中的剑也垂了下去，淡淡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并不该死而已。” 孙康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你也并不该死。” 说着抱起赵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苏晨呆呆站了一阵，叹口气道：“我是不是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后患？” 夏千行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淡淡道：“你知道你被送入虎口的时候，我为什么帮你吗？” “你不是说过了么，你要我帮你报仇。” “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取走云海身上的财物之后并没有走，而是花了半夜的时间将他给葬了。这件事说明你小子虽然无耻，但到底还是有一颗恻隐之心的。人一旦有了恻隐之心，就一定做不出太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