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千易等人是在午时三刻来的。 他一袭灰袍立在正中,如同一道笔直的分割线,分开左黑右白各八人,个个体格健悍,目露精光,看得出都是一流高手。 他们来的时候,我和沈醉天正在喝酒。 一种产自关外的烈酒,喝到嘴里就像含了一把烈火,经由喉咙,一路灼热的烧到胸口。这种感觉使人血脉膨胀,无数热血激烈喷涌,似要破体而出。 酒是沈醉天带来的。他说,喝酒是一件讲究天时地利的事,在今时今日,就应该喝这种酒。我举杯表示赞同。 四月春末,阳光清朗而柔和,热烈而泰然。 沈醉天忽然问我:“容姑娘,你觉得林千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喝下杯中的酒,微笑道:“卑鄙小人!” 他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我笑。“你之前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一饮而尽,道:“他身为你的义父,对你恩深情重,我担心你能否全力一搏?” 我故作惊讶的叫起来。“你见过有江湖败类讲道义恩情的吗?” 他忍不住笑起来。 “古训有云,出嫁从夫。我既然已经嫁了人,自然是听我丈夫的。” 我说着转头盯住林千易,冷冷道:“谁要是敢动我丈夫一根头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醉天的笑声更大了。 林千易的脸色有些难看,阴沉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我毫不畏惧与他对视。既然已经撕破脸,老娘又不是容疏狂,你还跟我装什么大爷? 终于,他转看向沈醉天,笑道:“沈公子什么时候投靠楚天遥了?” 我怒!这只老狐狸想挑拨离间啊。 沈醉天哈哈一笑,道:“沈某不才,却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如今佳人有难,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林千易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眼神里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林千易皱眉道:“沈公子做事真是出人意表啊。” 沈醉天面不改色,微笑道:“彼此彼此!” 林千易脸色青红交替,眸中杀气陡起。 我奇怪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在耍什么花枪。 林千易忽然朗声道:“今日御驰山庄清理门户,有人胆敢从中作梗,就是与御驰山庄为敌,一律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身后立刻便有两道黑影闪电般飞出,两柄利剑带起一股冷凛寒光迎面袭来。 我冷笑一声,迅疾挥袖卷住剑身,弯肘击中那人的胸口。右手发力,酒杯奋力射出,深深嵌入右侧之人的额头。一人胸骨俱碎,吐血而亡。另一人眉溅血光,死不瞑目。 一连串的动作均在眨眼之间完成。两人同时倒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我回身站定,拂了拂衣角,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震惊的脸,最后停着林千易的面上,故意哀怨的说:“义父,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就将庄主的位置还给你,你又何必……” “住口!”林千易怒喝一声,脸上有一种被鱼刺卡住喉咙的表情。 “天羽无极,将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拿下!” 萧天羽和海无极闻言互看一眼,微一踌躇便抬脚上前。 忽然,有人叫道:“慢着!”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燕扶风。 他走过来,满脸恳切的看着我。 “疏狂,老庄主一向疼爱你。这一切都是因为楚天遥,只要你杀了他,表明态度,我相信老庄主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说完,转头看着林千易。 林千易面无表情,眸光幽深闪烁,半晌方才道:“好!只要你杀了楚天遥,我就既往不咎。” 我拿起裁云刀,一寸寸抽刀出鞘,一字一句的回答他:“白日做梦!” 此言一出,燕扶风面如死灰。 林千易仰头大笑不绝。忽然,他顿住笑声,左右一瞥,冷冷道:“你们都听到了,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未落,左右各出三人,六道人影倏忽飞至,招式简洁凶狠。 我横刀于眉,迎身而上,血光宛如雨点般倾洒而落,一颗脑袋滴溜溜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弧线。 另外五人似闻了血腥而发狂的猛兽一般,怒吼着扑了上来。 我挥刀如练,杀气酷烈而决绝,纵横肆意。庭中精心育植的绿树红花,在几人交织的凌厉杀气下纷落如雨。 沈醉天仍然没有动。 我当胸斩出一刀,逼退他们,侧头朝西厢房瞥了一眼,燕宋萧海四人已经跟凤鸣动上了手,飞舞还没出现。 顷刻间,数道劲风拂体,五人的利刃又至。 我不敢分神,急舞刀光如白练,浑然萧杀的一片静默中,接连发出两三短促的惨叫,周身杀气稍弱,遂即又有三道白影加入进来。 我胳膊上的伤口已然裂开,渐感吃力。 蓦然,天地之间顿起一股寒气,宛如从酷热盛夏瞬间坠入冰雪严冬,而四周的杀气却由原来的十分减至三分。 沈醉天终于出手了。 我与他周旋在一片巨大而细密的刀光剑影里,飞身如电,忽左忽右,指东击西,围攻的黑白两色身影一个个倒下去。 林千易忽然喝道:“都退下!” 众人应声而退。 我的胸口灼灼疼痛,两臂酸麻,却兀自强忍着,不敢外露一丝倦意。 十七人此刻只剩下九个。 宋萧海四人各自挂彩,面上均有痛楚之色,其余二人也都受伤。 威胁最大的是林千易,和他身后的两个白巾蒙面的白衣人,想必就是神秘高手了。 沈醉天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一袭白衣溅血如花,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我转头去看凤鸣,顿时大吃一惊——他背靠廊柱,半个身子鲜血淋漓,长剑已然折断,苍白的脸上一道血痕自左眉划过额头,触目惊心。 我纵身掠到西厢廊下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抬眸,满不在乎的摇摇头。 林千易一挥手,左侧的白衣人身动如电,起手一道幽蓝冷光,直取沈醉天。 他转身看着我,冷笑道:“容疏狂,我养育栽培了你二十五年,今日……” “这个时候还假惺惺做戏,你不累吗?”我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他忽然暴怒,袖袍无风自动,身子倏忽飘至跟前,雄浑掌风无声无息拍到。 我胸口一窒,不能呼吸,急忙飞掠避开,谁料那掌风似有强大的粘性,像影子般追袭着我——原来那日在曲阳县的蒙面人是他,难怪一见林少辞便避开了。 我空前惊骇,凌空反手斩出强弩之末的一刀,顿时那股掌风稍弱,我乘机落地转身。 他的灰色袖袍翻舞若狂涛海浪,一股强劲的掌风席卷得我站立不稳,目不能视,嘴里觉出一股腥甜之味。 与此同时,依稀有一声尖锐的鸣响直奔我的后脑,夹杂着两声凄厉的惊叫。 紧接着,便听得一声雷霆震怒般的巨大轰响,周遭石土齐飞,大地晃动。 漫天灰尘之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我将要倒下的腰身。 我睁目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张口欲言。 他抢先道:“不要说话!” 我遂即便感到一股暖流自腰间流窜全身,不敢说话,只呆呆看着他。 他面带微笑,目光温暖而泰然,三千银发披垂而下,映着一张俊朗的容颜越发苍白。 他揽着我走回廊下站定,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倏忽变得深沉锐利,如一道冷电扫过。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林千易靠着一堆废墟上喘息,面如死灰。 沈醉天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迹,虚弱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其余几人均被震晕。 唯有那两个白衣人静立不动,面巾罩着他们的脸,看不到表情,目光却是异常的精锐凶悍。 短暂的静默之后。艳少看着林千易,淡淡道:“原来你是白莲教的人,这倒叫我有些意外。” 闻言,众人都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