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好像因为和嫔妃们发了火,宗恪近来,也大大减少了去她们那儿的次数。 晚间,泉子捧着名签来等宗恪挑人,正好阮沅也在一旁,她那晚当值,是一直要等宗恪睡下了才能离去的。 宗恪心不在焉地翻着牌子,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灯下,阮沅呆呆站在那儿,灯影把她浓密的睫毛打出一片影,从前的婉转动人已经没有踪迹,纯洁净朗的微笑也跟着消失了,看上去,倒像是有层淡淡的灰尘,盖在她的五官上。近来阮沅更瘦了,材削薄,此刻立在灯影之中,存在感淡薄得像一张画。 她脸上什么表都没有,像一切事不关己。 宗恪只觉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转向阮沅:“你来给我挑。” 泉子吓了一跳,抬头看宗恪,又看看阮沅,他以为阮沅会像以往那样发火,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太缺德了我诅咒你今晚做噩梦让动物园的大河马把你的鼻子啃掉”,但是旋即,泉子醒悟过来,那是从前的阮沅。 现在,她不会了。 果然,阮沅只愣了一下,就走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红毡上的那些名签,随手挑出一个来,放在宗恪面前。 宗恪低头一瞧,皱起眉头:“不要这是个哑巴,闷死我” 阮沅又挑了一个,是敬妃。 “不要瘦得像个骷髅” 再挑一个,是德嫔。 “你发疯啊她病了半年,只剩个空壳了你是叫我去当护工么?” 阮沅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她低头在盘子里找了找,找到了琬妃的名签,放在宗恪跟前。 “你有小半年没去琬妃那儿了,该去看看。”阮沅的声音很刻板,没有起伏。 宗恪勃然大怒 他一抬手,把名签盘子打翻在地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阮沅和泉子对视了一眼,泉子飞快拾起洒在地上的名签,和阮沅匆匆退出房间。百度搜索读看看) 宗恪独自坐在桌前,手握成拳头,气得简直想把墙打出一个洞来 他知道他在恨谁,他不是在恨阮沅,也不是在恨这些嫔妃。 他恨宗恒,但他更恨那个为了双目复明、肢体复原,最终不得不牺牲掉阮沅的自己。 他恨不得抓着那个自己大吼:“你把原来的阮沅还给我”…… 这决不是出于“得不到才是好的”这种人人都有的惯思维,之前这一年时间,不知不觉间,阮沅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和她,曾共过患难,一同经历死亡的威胁,互相吐露了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秘,在最痛苦的时候拉扯帮扶,不肯让对方跌下深渊…… 宗恪不是不记得,那个抱着阮沅默默流泪的绝望夜晚,虽然她给出的安慰是那么软弱无力,但没有人知道,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像黑夜里唯一的萤火,让他不至于独自窒息而亡。他也同样记得,当郦岷带着谋反的士兵冲进寝宫,拿着刀威胁的时候,阮沅挡在他的病前,没有后退一步。 凌铁曾在很多年前说过,他说,宗恪对企图接近他的人,会设置很多很多关卡,要接近他,就必须翻越这所有的关卡,而且越到后面关卡就越难。 宗恒则在私下里,对凌铁这番话做了更精准的诠释:他说接近宗恪就是一个游戏,而且很扯的是,这款游戏根本就没有easy模式,所有的人都得从normal起步,因为太困难,经常没两下就gameover了,而且这“系统”十分缺德,有独特的记忆功能,初级玩家犯的大小错误,全被记录在案,一发现开外挂就会被封号删东西,甚至IP扔进黑监狱。 一般况下,能力差的菜鸟会飞速被宗恪踢出局,从此再鼓不起勇气来玩,这是绝大多数玩家的遭遇。另有一部分,因为格外努力,天赋独特,胆大坚韧,经过漫长的修炼过程,总算是通过了hard模式,这些人就是宗恪最信任的那批臣子。 而这么多年来,坚持打到professional模式的,只有包括宗恒自己在内不超过五个人。 当然,也有第一局就碰巧中了大满贯的,这种天外飞仙的特大鸿运,只落在了两个人的上:凌铁,萦玉。尽管后者对这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任凭系统给她多少奖励都没用。 虽然这游戏玩起来是如此高深,但是这些超级玩家们也达成了一个共识:模式选择越残酷,坚持得越久,最后所得的回报就越丰富,这也是这项游戏不停吸引人来玩的缘故。就像凌铁曾经说过的那样,宗恪会对他真正接纳的人死心塌地、毫不怀疑,级数越高程度就越深,哪怕因此损失惨重也不会有所懊悔。 因此,按照宗恒的话来说,阮沅已经打到了professional模式,而且战绩辉煌,只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 宗恪在桌边坐了半晌,阮沅没有离去,她的事儿还没做完,不好就此早退。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她忍不住,悄悄进来转了一圈,宗恪还坐着发呆。 阮沅等了半天,见他怎么都不动,只好说:“还不睡么?十一点了。” 宗恪抬起眼睛,冷冷看了看她,也不说话,起走到跟前。 阮沅这才会意过来,宗恪是在等着她伺候就寝。 虽然刚进宫时,阮沅已经被指明不需要负责这一项目,贴的生活起居事宜,宗恪并不喜欢旁人在边上动手动脚,他不喜欢被人碰自己的体,所以能自己做就自己做。 这一惯例是在他中毒之后发生的改变,因为眼盲加上肢体瘫痪,宗恪不得不依赖他人。那一个多月里,阮沅始终衣不解带陪在他边,不避嫌疑照顾他的起居,连穿衣吃饭这种琐事都是阮沅帮忙。 阮沅不是这宫里出,伺候人的事全得从头学起,但这一两个月里,她却做得很好,不会让宗恪有一丝不耐烦,连青菡都赞她心细敏捷。这当然是出于她心甘愿要去帮助宗恪的缘故。 但是此刻,宗恪已经痊愈很久了,一切都能自己做了,怎么又偏偏等着人上前伺候?阮沅想不通,也懒得想,既然宗恪要她去伺候,那她就去伺候好了。 像之前在病中那样,阮沅到他跟前,低头给他解开扣子,脱下外衣,除掉鞋袜,又给他整理好铺,拉开被子。 阮沅做这一切时,一声不响,也不看宗恪,宗恪就穿着细白布的内衣,坐在边上,看着她整理好被头,放下一半帐子。 “你是想快点做完、快点走人是吧?”宗恪忽然冷冷道。 阮沅握着淡青色菱花帐钩的手停了一下,没做声,旋即把内外两层帐子一一整理好,等待宗恪上,然后她再把剩下那半边帐子放下来。 宗恪却只坐在边上,一动不动。 “要不要我放你个长假?”宗恪仰眼,冷冰冰看着她,“一个月够不够?” 阮沅抓着帐子的手,停在半途。 良久,她才说:“宗恪,我想回去了。” 宗恪一怔:“回哪儿去?” “回家去。”阮沅淡淡地说,“回我舅舅那儿。” “你想走?” “呆得腻了,想回去了。”她顿了一下,“再说,你这儿也不缺我。” “我有说过我这儿不缺人么?” 宗恪的声音听起来很尖刻,他就是想刺她,现在阮沅是石头木头了,除了刺痛她,宗恪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至少不缺我这一个。”阮沅说,“只不过做些杂事,再派个宫人进来也可以。” “我不许你走。”宗恪语气蛮横地打断她的话,“这儿,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没人替。” 阮沅避开他的眼神,唇边泛起淡漠的苦笑:“你别耍赖好不好?我也没有卖进这宫里头……” “耍赖的是你才对”宗恪狠狠盯着她,“是你亲口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这话说了还没有一个月就不算数了?” 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宗恪刚中毒时和他说,要一直陪着他,阮沅只觉得哭笑不得。 “此一时彼一时。”她平静地说,“既然你都不需要了,我还赖着不走,岂不是碍事?” “你这是托辞”宗恪火大了,“我有说过不需要了么?是你自己想耍赖” 阮沅忍了又忍,才勉强道:“那你自己说,我这段时间在你边有什么用?不过是端个茶倒个水,那点儿事,小枕头都做得来。” “是你自己偷懒”宗恪咬牙切齿道,“每天坐着发呆给你做衣裳你不喜欢,叫你吃饭你也不吃饭” 阮沅又气又苦,她的手指深深抓着幔帐,一字一顿道:“公平一点好不好?明明是你把以前我能做的事都削减了,既然如此,还留着我干什么?不如放我回家的好。” 宗恪冷笑,微微点头:“嗯,知道了。说来说去就是你反悔了,不想再陪着我了,你对那些公文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更大,是不是?其实你就是想掺和进政事里,对吧?不让你掺和你就不耐烦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你就是个卑鄙险的小人骗子……” 阮沅忍无可忍,她一抬手,“啪”的给了宗恪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