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华负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古远琴
一路走來，凉九欢明显感觉敖听心的话少了，“听心师姐，对不起，我……” “欢欢，你知道吗？那天望着你在夕阳下独自穿行在沙漠中的神瘦弱身影，我心里很害怕。生怕你不回來了……不过，如今你回來了，我的心总算能放进心口了，师父也会安心闭关了。” 面对那天的情景，只怕在场所有人脑海都乱的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浆糊，看到伤心的小师妹，他们都很难过。 “听心师姐，美人师叔他……” “师父在焚神山用琴声阻止玉无瑕时，因为元神不在体内，身体受了重伤，不过还好有玄师伯压着他闭关疗伤，如今听大师伯说已经无大碍了。看到你回來，师父一定很高兴的。欢欢……”敖听心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想必玉无瑕等待的千年，也想解脱。如今他是含笑走的，可说是解脱了，你莫要太伤心……” 凉九欢听到这里展颜一笑，“嗯！听心师姐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安慰我呢，呵呵，我已经想开了。” 她们二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來带了花事了闭关的洞口。敖听心笑着说：“你和师父好好说说贴心话，我去看看二师姐他们。” “嗯。”敖听心离开后，凉九欢再也无法勉强自己笑出來，微涩的双眼望着洞门，哽咽道：“美人师叔，欢欢回來了，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无法表达自己此时所有的难过，唯有期期艾艾地等待洞内传出回声。可是等待了良久，都不闻回音，凉九欢心知美人师叔这次是真生气了。 “美人师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受伤，还这么晚才回來看你……”她跪坐在那里，双手掩面，生怕哭声传出，惹到洞内的人着急、生气……“美人师叔，我知道闭关不能分神，你好好养伤，欢欢等你出來谢罪！” 这时，一股似清似冷的琴声流泻而出，缠绵悱恻，似是诉说不尽的相思之情。 琴声如诉，眼前仿若过尽千帆，所有最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來，把岁月停在心上的殇轻抚，把所有波澜壮阔所抚平。 琴声穿过后院的竹林，摇曳轻轻，发出清风扫过的鸣响，伴随着布满萤光，就像美妙的，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她说着离开，却始终迈不动离开的步子，抽抽噎噎，却不肯出声。 “乖，不哭。” 这时只觉头上一暖，连忙抬头看去，那挂着的硕大泪珠，在看清眼前半透明的天青身影时，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本在闭关的花事了终于等得凉九欢敞开心扉地回來，怎能不出來相见？他只是在初初感应到凉九欢的脚步声时，就已经失了神。在听到她倾诉的声音，确定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时，他一时激动地不知该如何出來相见。 以至于忘了及时出來安抚这初初经历世间尘染的小丫头。 “美人师叔，你怎么出來了？闭关不能……”闭关不能分神的，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这是这五百年來，敖听心每次都阻止她前來打扰花事了闭关的最有力的说服语。 尽管她很多次都不由自主地蹦跳到这里，坦露着委屈的无聊眼神，遥遥望着洞口，默默陪着他每一次的闭关。 他盘坐在她面前，让她的小脑袋趴在自己的膝头那双眼睛为他蓄满了眼泪，他心疼不已，却又任性地欢喜不已。 “老毛病了，即使要怪，也是师叔不听话，沒有照时吃药。”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就像很多次，他都想出來抚摸她委屈无聊的兔脑袋，“我的欢欢长大了，总要有些心事和烦恼的，这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正常情绪……” 这一句话，已经包容了她所有的不听话。 “美人师叔，玉哥哥走的时候，是笑着的，他说他终于解脱了……千年的等待，那时我真的好难过，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温柔的玉哥哥了，心里就莫名地疼痛。好似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一般……为他疼惜，为他难过……” “嗯，我们的欢欢心性单纯善良，知恩报恩，我为这样的欢欢骄傲！” 凉九欢睁着一双大眼睛，“美人师叔，我回家了！”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在美人师叔的琴音怀抱中甘甜休憩。她闷头在他的膝头上，嘴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想以此來弥补自己这段时间的迷途。 “嗯……回來就好。” “我想听琴声睡觉。” “好。” 她如同往常一样，趴在案几之上，认真观察太古远琴。 琴身色泽亮丽匀称，流线弧蜿蜒旖旎，灵动妙曼，独特宽尾翼敦厚弥散，浑圆丰满，大气彰显。 清晰的竹木纹路，芊芊雅致，隐约闪烁的光亮背后，散发着浅浅的意蕴，温暖的色调，弥漫温馨的新律；灵动而妩媚，欲遮还羞。 琴弦就像延伸的生命，音色纯美，音质甘冽，音源干净清纯。 铮铮玉音，徘徊在清幽的帘外，悠悠荡荡，清脆透明，犹如一股甘泉为归來的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 她记得自己曾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观看美人师叔日日擦拭琴身。如今却发现，那时的自己竟从未认真地聆听过美人师叔的琴声。 此时，她竟然感到委屈，仿佛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而已。 在懂得之后，每一个音符，都是他清晨为她采集的生命朝露，相遇的甜蜜、孤单的苦涩，都埋藏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灵。 曾经，她以为那单薄的天青身影，如雪花一般，洁白美丽。这时，她却不知怎会感到，雪花亦是随时都会消散的绚烂，纤细、柔美、矜持、美艳，嘤嘤嘤，花事了大人，我对你的爱慕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美人师叔，从今天起，我长大了。” 琴声邹然停止，似是被这句话惊吓住了。 凉九欢对他展颜笑道：“我长大了，可以照顾美人师叔了，还会跟你学各种医药。如果医者不能自医，那就让我來医治你吧。” “咳咳咳……欢欢……”轻若游丝的病弱音，绵绵入耳，无色无绝，似是花开严寒，诉说生命的施展，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美学。 花事了欲言又止，上天，你何其残忍！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将我一心守护的丫头活生生地带走了。 可是……如果，只有这样，日后……沒有我……在身边，她才能照顾好自己。我却是气自己的看不开。 “美人师叔，你怎么也哭了？又是我不好，我又惹师叔落泪了……”她紧张地连忙去接他的眼泪。 “欢欢，师叔是高兴的。我的欢欢终于长大了，不会被坏人轻易拐骗走了，师叔是高兴的。”是真的高兴吗？他道不出，只觉一股无名的恨意，侵占贪婪的心头。 “师叔的心口，是不是很疼？” “嗯？” “因为师叔说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能想念他，因为那样他就会很疼。越是想念，越是疼。所以，欢欢在外面的时候，从來不对人说，我想念美人师叔。刚才在大殿上，师父说美人师叔很想我，所以……”所以她认为他一定很疼。 “嗯……师父突然发现，即便疼着，也是甜的，所以师叔很想欢欢。” 她一把扑进他怀中，大哭道：“我也很想念美人师叔……” 琴声是包含了收敛、肃杀、悠扬悦耳、静谧和孤寂等感觉在内的， 柔和舒缓的音色，曼妙的音质，与形色珠联璧合，完美无瑕， 拨琴的人，就是琴。 不似如泣如诉，却比之委婉缠绵，是那种回旋往复的缠绵，细腻含蓄，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每遇响彻云霄或低回婉转之处，就让人生出有点心痛之感，吟猱注的指法不动声色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流泻内心的急重情感。 无限的生命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想问，却无从问起，更多的不敢问。如果一些真相袒露了，会让她失去美人师叔，她宁愿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家兔，吃了睡，睡了吃。偶然还能撒撒娇，拉着美人师叔天青的衣袖，捉起迷藏。 纠结在此的她，却不知此事忧伤的琴声，缓缓带出的是一个被他珍藏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千年前，一个白衣少女，因为听到一阵琴声而闻声寻來，恰好落在花事谷的浣音崖上，在尚未看清抚琴之人的天青身影之时，便已欢喜地叫道：“君上！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在看清天青身影的俊秀容貌时，大大的失落浓重地布满在脸上，却是短暂地发呆之后，又立刻弯起嘴笑道：“小哥哥的琴声也这般好听，欢欢喜欢。” 天青身影安静的世界被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女惊扰，心中多有不快，只是面上却淡淡地一笑，又听她豪放之言露骨而出：“你笑得真好看，也是个大美人，欢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