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六人三组
月色清幽，褚府内堂诡异的气氛在李世民及长孙皇后归来后戛然而止，众人围坐一团，少不了闲聊几句，然令李承乾想不到的是，老爷子见着孙思邈，丝毫没有往日的帝王之气，言语里竟稍带丝丝敬畏，即便连旁侧的长孙亦是柔眉上带着几许复杂之色凝望着孙思邈。再观孙思邈反倒是云淡风轻，轻轻瞥了一眼李世民，随后拉着唐妩离开了内堂。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孙思邈从何而来的底气竟对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人视若无睹，且堂而皇之的领着唐妩从二人身前划过，宛若一阵清风般的飘逸。当然，李承乾微微注意到当孙思邈临近老爷子身前之际，眼睛稍稍瞪了一下老爷子，那种眼神好似哪里见过，譬如当年自己在终南山调戏唐妩时，孙思邈好似就是这般瞪着自己。 这难道便是道家所谓的无欲则刚？堂内众人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低眉各有所思。 华灯初上的内堂噤若寒蝉，只见的庭院外幽幽的静寂，那些秋蝉亦是懒的趴在树梢打盹，发不出一丝往日的喧哗，月色由远及近，从上而下，充盈着众人的眼瞳。 尚带着白天没有散尽地热的庭院草坪，倒是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东西跌倒的声音，隐约夹杂着野猫的尖叫。 长孙慢步走到郑丽婉身前，捏着郑丽婉的素手，柔和轻凝，“丽婉，咱们去后院，为娘有些事儿想与你说！” “哦！”郑丽婉讷讷的点点头，这可是长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对她柔风细语。面对长孙，这位才貌兼并贤良淑德的大唐国母，心绪甚杂。且因为长孙皇后，她平白无故空守闺阁多年，亲友家人妄弃，沉沦凉薄数载。然转而一想，若不是长孙的阴差阳错，她早已成为人妻，何来还有那漫天火海里的芳心悸动。 龙凤好似同心，当长孙携着郑丽婉踏出门槛后，李世民亦是朝着李承乾淡淡道:“乾儿，你随我来！” 穿过一片苍幽的树影，李承乾瞧见了梧桐下的孙思邈正在对唐妩不知再说些什麽，月色下的唐妩，脸颊清澈的醉人，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或有极少数的琼鼻微皱。 李承乾跟随着老爷子的步伐继续向前迈进，待到眼瞅着撞上庭院围墙之时，老爷子突然止步，停顿下来。 李承乾猝不及防的刹住双腿，他不知道老爷子为何寻如此清僻之地，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与自己诉说？ 借着顶头月色，李世民细细端倪自家儿子，寡言不语，尤在李承乾感觉秋天的蚊子也算烦人，打算弄死几只的时候，李世民缓缓开口道:“乾儿感觉伤势如何了？” 寻一幽僻之地，难道老爷子就是想询问自己的伤势如何？李承乾笃定老爷子定有其他事情要说，然老爷子眼里的关怀亦是做不得假，想来自己这几日于洛阳郊区惆然若失，而罔顾了风尘满面赶来洛阳的老爷子及娘亲，心中尤生歉意道:“对不起，乾儿让阿爹阿娘担心了！” 李世民轻生一笑:“乾儿说这些作甚，天底下有几个做父母的不担心自己的孩儿，幸得上天眷顾，保的乾儿化险为夷。” 扫去身前石凳上零星的落叶及残枝，李世民坐了下来，李承乾亦是相临而坐，透过夜色笼罩的树杈，却能瞧见那头柔身似柳的唐妩，唐妩好似在黑暗中感知到了一点光芒，撇过头来，撩了撩鬓角轻舞的发丝，闪烁着明妩的双眸，朝李承乾莞尔一笑。 “乾儿，恐怕你那婚事又要延后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李承乾心中一凛，遂之嗖的站起身子脱口而出道:“为何？” 李世民微微摆手，示意李承乾坐下，淡笑道:“看来那丫头还没告诉你？” 望着远处的唐妩，李世民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慈祥，或掺杂着几许泛黄的怀念，“唐妩既出于医门，又得医令，按照医家流传之训，委实可堪医王，只是......” “阿爹，只是什麽？”李承乾等不及般的询道，在他看来孙思邈将医令传授于唐妩，那唐妩定然是医家之主，怎麽老爷子语气陡然转变，“只是”二字犹然令李承乾心惑不已。 褪去龙袍的李世民，身着素服随李承乾坐在林荫月下，谈话间宛如寻常父子，这是经过武德年间兄弟内斗父子猜疑后，李世民极为珍惜的一幕，三十多岁的李世民望着十七岁的李承乾，透过其黑黝黝的眸子，仿佛看见了当年风华正茂的自己，“只是医家且有祖训，若为医王者，需连州跨郡治愈千人，而后才有资格受天下万千医徒敬仰。当年孙老爷子担心唐妩随你入宫或因婢女身份而受欺凌，便将医王之位传授于唐妩。且那时乾儿你病愈康复，马不停蹄的奔向长安，故而唐妩未曾治愈千人。前些日子乾儿你于华阴遇险，那丫头竟掏出医圣令，广召天下医家门徒寻你，医家不少人对其举动颇有微词。” “也就是说医家有些人至今仍不承认妩儿医主之位？”李承乾说这番话的时候，整齐的牙齿悉数外露，语气颇为阴冷。 见状，李世民嗤笑道:“依照乾儿的语气，莫不是想杀了那些不从之人？” 李承乾微微撇开脑袋，明亮着眼睛询道:“有何不可？” 李世民倒也不惊诧李承乾的想法，淡淡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人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乾儿你可曾想过，你若将那些不从之人悉数斩尽，四海之内成千上万的医徒定当认为唐妩乃是依附皇权而夺得医主之位，即便唐妩当上了医王，也得不到人心，这样的医主又有何意义？” 李承乾撇撇嘴道:“孩儿也没指望妩儿当上医王有何意义，这不都是怕那些士大夫嫌弃妩儿乃一介婢女出生麽。怕这些人一路引吭高歌借着孔孟之道，皇权门第，阻止孩儿娶妩儿麽！” 李世民哼哼轻笑道:“听孙神医说，唐妩在终南山的六年里，也救治了数百余人，想来治愈数千人亦不需多时。还是让唐妩按照医家轨范去做，日后对你对唐妩都有莫大裨益！” 若能掌握医门这股势力的确很诱人，要知道医徒广遍四海，就连吐蕃、薛延陀、蒙舍诏等外夷之地亦不乏医门身影，这些医徒或游走于民间悬壶济世，或有人被他国君主奉为座上嘉宾，名望权利皆不可小觑。倘若他日大唐与这些国家开战交锋，或许这些人能发挥出巨大作用。 李承乾扬起脑袋望着苍凉如水的月色，他在想，若唐妩无法胜任医主之位，老爷子还能如这般痛快的答应自己娶唐妩过门，毕竟除却孙思邈所赐予的医圣令，唐妩真的只是一介婢女。 “阿爹，倘若当年唐妩没能得到孙爷爷的垂爱，且孙爷爷并未认唐妩为孙女，您还会让乾儿娶唐妩麽？或者是让唐妩成为孩儿的太子妃！” “不会！” 老爷子回答极为简明干脆，这让李承乾心中微感失落，但又从内心深处感激孙思邈，倘若孙思邈没能将医圣令交给唐妩，恐怕以老爷子的手段，自己断然无法娶唐妩过门，或者说自己可以收揽唐妩，但唐妩终究乃是丫鬟出生，可能地位远不及今日。 见着李承乾微微落幕的神色，李世民忽而呵呵笑道:“乾儿你听岔了，为父的意思是孙神医断然不会对唐妩置之不理！” 这时轮到李承乾惊愕道:“阿爹？这是为何？阿爹何以笃定孙爷爷定然垂爱唐妩？” 李世民捋了捋那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青须，似笑非笑道:“乾儿你可知为何当年你身中毒箭后，你娘亲让唐妩随你去终南山而不是其他婢女？” “这......这其中还有内因？”李承乾心忖道，当时不是情况紧急麽，娘亲怕自己在终南山无人照看，而唐妩乃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故理所当然的随行而去耶！ 李世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虎目悄然寻搜着远处的两道人影，林影间孙思邈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唲了一眼李世民，遂之又扭头与唐妩继续浅谈。作为天子的李世民大感窘迫，自嘲轻笑:“这老爷子对当年之事还耿耿于怀啊！” 李承乾瞠目结舌，在此之前，他便觉得老爷子与孙思邈之间颇显诡异，原因无他，适才褚府内堂，孙思邈对老爷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而且老爷子仿佛心中有愧般的默然接受，老爷子可是天子耶，这世上有几人能让他如此恭维。而今又听闻老爷子没由头的一句感叹，李承乾打心里笃定老爷子与孙思邈往昔有过交锋，并且老爷子仿佛还做了对不起孙思邈的事情。 见李承乾满眼疑惑，李世民起了身子，徘徊几步，淡淡道:“乾儿可是疑惑孙神医为何对为父如此冷眉相对？” “嗯！”好奇心的驱使下，李承乾连连点头。 时间仿佛静止，夜色依旧寂凉，在李承乾“嗯”了一声后，李世民并未开口。他少见的凝眉望着天空蝉月，脸颊不似往日的那般豪迈或威严，竟夹杂着几缕痛苦，李承乾透过那黑色的屏障，仿佛从老爷子的眼瞳里读到了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