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驿站见闻
华阴驿站坐落于官道东南,方圆数里人烟罕见,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落日余晖下的华阴驿站尤显得萧瑟苍凉。 驻马近行,荒野深处,华阴驿站也算得上明敞,趟过流水潺潺的青石板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驿馆,驿馆规模较大,主厅东南西北四面分别设有驿楼、马厩、库房、寝房,旷阔平坦的正中心则秀卧一渺渺幽香的荷塘,细细品闻,沁人心脾,好似免去了一日的舟车劳顿之苦。 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风尘。黄昏的驿站显得热闹非凡,或有人轻依在荷塘色下的栏杆上恬静享受,或有人风尘仆仆的于马厩内清洗着心爱的骏马,或有人从行李中拿出那羽发鹤立的公鸡,朝着友人不断地挥手炫耀。 人间百态,源于华阴小小驿站,待李承乾以及魏征几人赶到驿站门口后,两名驿夫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囊子,迎身凑了上来,见着魏征以及李承乾走在前方,眼光身为老练,坦然接过两人的马绳,面带恭维:“诸位一路辛苦了!” 华阴驿站不同于洛阳驿站、扬州驿站等朝廷亲自督办的驿站,华阴驿站它是由当地富户出资组建,实乃商举,而非朝廷机构。两位驿夫如此热情款款,许想招客的同时替自己谋些赏钱。要知道行走在官道之人,多数乃商家之辈,若能幸遇慷慨大方之人,只要这些人从手缝里滑下一丢丢黄白之物,也足够二人去县里吃上几日的花酒。 “拿去,替某将这些骏马好生照看!”李承乾从腰间掏出五两白银,直接抛到一名驿夫的手里,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潇洒自然。 “好嘞,郎君您且放心,这骏马我兄弟二人定当好生照料!”年长的驿夫手掌心刚触碰到白银,便顷刻间塞进了腰带里,畏首畏尾的朝着驿站内堂的驿长扫了一眼,见柜台上的驿长自顾自觉得品着小酒儿,驿夫脸颊上的微微不安这才褪去。 李承乾一掷五两白银,魏征见状拂袖轻笑,他倒也赞同此举,俗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今整个马厩的骏马数不胜数,三匹骏马才分得一个马槽进食,加之打杂的驿夫较少,混乱的马厩好些马匹连口干草都吃不上。想来打赏些银两,瞧着主人的黄白之物的面儿,众人的胯下的战马也能饱餐一顿。 初入驿站内厅,李承乾被里面的景象所吸引,大厅十几张桌子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只见大厅角落的发黄的木桌前,七八个面如缟素袒胸裸怀的中年壮汉,饮尽樽杯中的最后一滴玉液,咂咂嘴,摸摸发挺的肚皮,几人相互扶着粗臂,酿跄着身子朝着寝房行去。 驿站算得上存于荒野的流水席,来一批去一批,萍水相逢,钱财吆喝酒食香。厅内跑堂小厮仿佛司空见惯般的拿起黑的不能在黑的白毛巾,甚是麻溜的将那木桌收拾的干净。 李承乾一干人已于门侧等候多时,跑堂小厮整理好木桌后,急忙迎了上来,咧着一嘴泛酸的黄牙笑道:“多有怠慢,郎君里边请!” 李承乾随着小厮的步伐,仿佛穿过人山人海,终于来到大厅的边陲一角,随从而来的十位精兵加之自己与魏征共十二人,由于已无空席,众人且只能坐于一桌虽然拥挤但也能接受。 十位精兵眼神颇为犀利,坐下之后,眼睛便将周围人群狠狠扫视,小心谨慎至于却令李承乾以及魏征哭笑不得,如此锐利的眼神与气势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他们只是乔装的商人麽? 魏征拂了拂胡凳坐了下来,眼光打在跑堂小厮的脸上,开口道:“先来十斤羊rou、八碟糙饼、烤鸡烧鹅各五只、四斤花生米、三坛酒绿蚁新酒,不够再添!” 跑堂小厮嘴里不断重复着魏征所报的菜名及数量,见着其点的菜食颇多,脸上的笑容遮住了那细长的眼睛,他悄悄的凑到魏征耳边,低语道:“先生要不要来些牛rou?” “哦?”闻言魏征眼色一亮,遂之朝着李承乾递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跑堂小厮压着嗓子道:“先生可不知道,咱们驿站拿手菜便是清蒸牛rou,配上驿长家的祖传秘料,吃起来可谓是rou丝香滑,唇齿留香哩。” 跑堂小厮的演技尤为精湛,虽然鼻前只是缕缕浑浊的不能再浑浊的空气,然而他却表现出一脸极为享受的模样,仿佛面前的不是空气而是一顿饕餮大餐。 未等魏征开口,李承乾淡淡道:“据某所知,大唐律仪有明文规定,牛作为农耕的劳动力,不许私自宰杀的,除了意外或自然死亡的劣质牛rou,恐怕你这驿站并无他法耶?” 李承乾并无刻意的压低着嗓门,故而吓得跑堂小厮脸色发白,连连作揖道:“郎君切莫大声喧哗,小子只是觉得诸位对于吃食颇有讲究,故而好心告知于诸位。若是郎君担心牛rou的品质问题,小子愿以人头担保,这牛rou绝对新鲜。” “哦?难不成你们东家有特别之法?”李承乾故作诧异看向跑堂小厮。 小厮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将脑袋从魏征那方移到李承乾身前,“郎君切莫声嚎,咱们东家在洛阳有贵人相助,那贵人在当地算这个”,小厮贼兮兮的竖起大拇指,眉头微微一拢,朝李承乾送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故而弄几头牛算不得什么大事。” 一声入耳,魏征脸色陡然铁青,恨不得将桌子掀翻,好好审问藐视王法的驿站东家以及他背后所谓的贵人,尤在魏征发作之际,李承乾死死的按住了魏征的手掌,暗暗向他轻轻摇头。 按兵不动,一网打尽,这是李承乾的想法,故而他继续清淡道:“某怎知晓你是不是拿劣质牛rou以次充好呢?” “这?”跑堂小厮顿时哑言。 “除非.....”李承乾的话音拖了很长。 小厮听闻还有回旋的余地,连忙道:“郎君,除非什麽?” 李承乾故意不答,而是盯着小厮轻笑道:“汝如此上心,莫不是这牛rou卖于客主,你亦能得到赏钱?” 小厮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诚如郎君所言,卖上一斤牛rou,小子可得十文开元通宝。那个......那个郎君适才所说除非是何之意呀?” 李承乾从怀里掏出一两白银丢在小厮的面前,让小厮茫然不解但眼里却又贪欲尽显,“这?” “某一路舟车劳顿,听闻你说的清蒸牛rou,颇为垂涎,只是担心那牛rou是否劣质。倘若你能带我等去源头瞧瞧,这一两银子便是你的,并且我们这十二人恐怕能吃上数十斤牛rou,如此一来,你又能获取不少好处耶?” 小厮白眼心算了片刻,遂之脸上跃起开花之色,强忍着心中喜气,低语道:“行,只是后厨之地向来不允闲人前往,故而诸位之中仅能去一人。” 魏征正要起身,李承乾将他按了下来,笑道:“魏叔伯您歇着便是,如此糙活儿还是交给侄儿!” 魏征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李承乾,见其不断地朝自己使眼色,也就作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通往后厨方向的木门。 一路行来,李承乾感觉整片空气的弥漫着膻味儿,直到拐过一条狭小的走廊,定睛一看,整个人整个人都惊呆了。 见着李承乾如此吃惊的模样,跑堂小厮蔑笑道:“郎君,你看如何?” 算不得宽敞的驿站后院竟有一百多头耕牛,不少耕牛或已肢解,血淋淋的骨头随意丢于一处;或有待杀的耕牛,含泪轻哞,仿佛知晓了下一刻的命运一般。 血流成河,整片黄土地皆被染成一抹赤红。虽然牛并非人,但见着这些牛群将死之态,李承乾内心还是有一丝动容,若只是一头牛也就罢了,然眼前可是数百头耕牛啊,鲜血淋漓以及啜泣之音宛如一场宏大的悲凉壮歌,深深的震撼着李承乾的内心。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种事情古今皆有,终究原因乃是人的欲念作祟。李承乾很想将这些人绳之于法,倒不是说他有多怜悯那些畜生,而是皇宫食膳尚且舍不得宰杀耕牛,但这些人一天便宰杀数百头耕牛,这对于整个大唐的农耕是极大的一颗毒瘤。 一百多头牛可供养数百户人家的春耕秋收了,却被这帮贼人用来谋取利益,若是老爷子或是厅内的魏征亲眼见着此景,恐怕早已大手一拍,直接将这座驿站给灭了。 “你可知你家东宫背后的贵人具体是谁耶?”李承乾很想知道那位洛阳的贵人到底有何能耐,竟无视王法,公然干起了如此勾当。 然而并非李承乾想象的那般,他问一句,跑堂小厮回他一句。 待他话音刚落只是,远处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朝着两人吼道:“王虎,谁让你将外人带进来的?” 王虎闻声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小跑至中年男子身边,轻轻低于几句,遂之,中年男子深邃的看了一眼李承乾,转而对着身边的王虎瞪了一眼道:“看完了立刻带出去,内院颇为杂乱,以后莫让闲人进入。” 王虎连连点头哈腰:“东家放心,小子再也不敢了!” 李承乾远远扫了一眼中年男子,其脸色尤为苍白,整个身子嶙峋单薄,宛如一阵风就要吹到似的,然他那双眼睛又有略带煞气,眼角至眉间还有一道疤痕,给人感觉异常阴冷。 那中年男子好似察觉到了李承乾的目光,故而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承乾,遂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