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恨红线(周日加更)
茶小葱站起身,在婪夜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那道门。 婪夜在她身后低声询问暮云卿:“究竟是怎么回事?” 暮云卿脑子里掰不过来,只一脸迷惘地瞪着那扇开了又合的竹门,没有答话。 …… 茶小葱捧着折心柳行至绿萝仙子身旁,抬头看时,不禁微愣。 仙子的长发如锦缎低垂,只是片刻,她已经换了一身如雪白衣,垂散的发鬓上,由一贴花黄换成了一朵白花。竟是一身孝服! “坐。”薛宫瑜素手纤纤,指向一侧的方凳,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桌上。 茶小葱应声,忐忑坐下,却见薛宫瑜面前放了一幅画,画中绘有一男子容颜温美如良玉,正自启唇含笑,他青袍似流云曳地,满身书卷气令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有种感觉,似曾相识。但茶小葱仔细看了几遍,确定自己并不识得此人,然而……卷侧的题字却熟悉的很——那本秘籍至今还被暮云卿随身携带,其中笔迹,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薛宫瑜扶了扶鬓边白花,一脸平静:“你看到我这一身打扮是不是感到很奇怪?” 茶小葱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说。薜宫瑜身上没有凌瑛的冷漠与犀利,她举止温婉,目光澄净,如同茶小葱之前推测,是个极好相与的人。她在绿萝灵山的生活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接近于逃避。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令一个如此温柔善良的人狠得下心来记恨他人。 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薜宫瑜笑了:“我曾答应过他,如果他去了,我便为他守孝三年。” “他便是万俟常清?”万俟常清?牛仵作?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卷上人影是细毫白描勾勒而成,以茶小葱那双看惯照片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所谓的神韵,她看了一次又一次,仍旧认为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她有些疑惑,反倒是折心柳发出莹绿的木灵之气,兴奋到颤抖。 “不错,他便是万俟常清。”其实不用绿萝仙子亲自开口,折心柳的表现也能令她明白三分,薜宫瑜看向茶小葱缓缓地道,“看来你真的不认识他。”薛宫瑜长了一张温柔娴雅的脸,身上却继承了御华派上下一惯的犀利与清贵,虽然两种气质相悖,却未令人感到有何突兀。 “我只知道写那行小诗的人是个小镇义庄里的仵作。”茶小葱盯着桌上那行小诗,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为什么恨端极派?恨林蜡竹?”薛宫瑜的声音很轻,目光又回到了那幅画像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我叫你进来说这些,并非是原谅,就像你……此时此刻一样也原谅不了我师弟打你的那一掌。原谅,要是时间……”每个人都有双重标准,对自己放得宽看得开,对他人却是未必。 茶小葱被她点醒,顿时有点赧然:“是晚辈唐突。” 薜宫瑜叹了口气:“为同门,你做得很好,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为了师门拼尽一切,甚至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不惜自毁清白。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如此牺牲,我薜宫瑜还留着个御华派绿萝仙子的名头,其实在心中早已没有了师门的位置,前半生我惦记着一个男人,后半生我惦记着另一个,等到回过头一看,呵呵,什么都没有了。” 茶小葱想了想,道:“端极派与御华派不一样,御华派里边有很多问题……” “呵……曾经的御华派与现在的端极派有何区别?我曾以为修仙问道便能远离尘嚣,摆脱世俗烦恼,却不料这一生来,愁绪只多不少,谁曾想到,人一沾着这个权字,就会变。作为过来人,我只希望你一腔热血未尝付诸东流。”薛宫瑜有一张年轻的脸,料想她修成仙体之时的年纪比凌仙子还要小些,这样的容颜搭配着这样沧桑的语调,不免令茶小葱心中恻然。 想问,却什么也问不出口,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权力的诱惑之大,茶小葱又岂会不知?她的无声沉默给了薛宫瑜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从薛宫瑜离开御华派,便再也无人敢于这样与她说话,有时候师兄会来看她,但更多的时候,两人都只是对面无言,连一句“近来可好”说起来都像是虚伪。久了,她竟只好避而不见。 她一直在等一句话,却怎么也等不到。 “只有一次机会。”薛宫瑜从沉湎中回过神来,“要想取得仙子露,你只有一次机会,我无法做到大度,仅此一次,算是答谢你替我带来常清的消息。” “前辈。”茶小葱抬头与薛宫瑜目光相对,却见薜仙子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 “如果连恨也没有,我这样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 茶小葱是现代人,对传统的贞cao观念难以理解,但看薛宫瑜此时的眼神,与那些电视剧里的深闺怨妇又有何异……茶小葱想劝劝她,却觉得这一道观念上的鸿沟是造成她们之间沟通的主要障碍,她自不会说“你还年轻,还很漂亮,你还可以找十个八个男人爱一场”,这种如梗在喉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低头看看桌上的画卷,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出去。 薜宫瑜看着茶小葱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她肩膀耸动,居然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她一边笑一边喃喃地道:“林蜡竹,你老是做错事,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呵呵呵呵……” 低婉的音色如同夜枭的凄鸣。 其实早要茶小葱进门之前,她便看见了小葱脚踝上的红线,只是这红线似断似续,跟那时几乎一模一样。她心中有痛,却又产生了更多报复的快感。 茶小葱去的时间不长,婪夜与暮云卿两人却等得心焦,直到看见她无恙而归,才将悬起的心放回肚子。但看着茶小葱那张凝重的脸,两人又不觉紧张起来。 “绿萝仙子答应给我们一次机会。”茶小葱很想问问关于绿萝仙子与万俟常清的那些过往,但想起在人家的地盘上八卦甚为不妥,只好按下心来,将薜宫瑜的要求重复一了遍,“但是你们两人当中,我只能选一人入阵。” 婪夜与暮云卿相互看了一眼,暮云卿突然握紧了长剑。 “你们俩商量一下。”茶小葱知道关键时候婪夜比较管用,但她看见暮云卿绷紧的神经,突然很不想令他失望。 婪夜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暮云卿权衡片刻,才道:“婪夜公子见识多广,由他陪着较为妥当。我在这儿等你们就好。” 跟着,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无声地低下了头。 剑无剑灵,如何能保护身边的人?这种时候,他只能退让。 “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狐狸一昂首,却遭来茶小葱一记白眼。 茶小葱转头对暮云卿一笑:“乖乖等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一转身,拖着婪夜向仙子泉走去。 …… 磨蹭了很久,此时已过晌午,山上日头正烈,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婪夜好奇想问茶小葱是怎么样取得这个机会的,但支瑶与支琴的出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挑眉看了茶小葱一眼,他只暗叹她选对了人。论对敌经验,婪夜自不在话下,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狐火与木系法术相克。这样一来,胜算也就大了许多。 “仙子吩咐,若能赢了我们,你们便可取得仙子露;如果输了,便请自觉下山。” 两名小仙将规则说清,稍稍退后,与两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这样做显然是为了防止近身格斗。近身格斗主要拼力道,她俩如果被婪夜缠住,估计会输得很惨。支瑶与支琴可是亲眼见到婪夜硬挡下了薜仙子一记棘流破。 婪夜靠近茶小葱,低声问道:“臭道士给的符纸还有多少?” “还有两道火系法符,两道六界遁隐符。” 看来返香对薜宫瑜非常了解,给出的符纸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茶小葱觉得他好像太过小气了一点,才七道符,很快就被用光了。 婪夜点了点头,之前与两条水蟒仙兽纠缠时,茶小葱用掉了一张六界遁隐符,两张火系法符,现在只剩下四张,虽然这样用起来有点不顺手,但对付这两个小丫头,却已经足够。 “火系法符归你,六界遁隐符归我,分工合作,相信不用盏茶工夫就能解决她们。” 婪夜不是托大,虽然支瑶与支琴两个丫头的修为都在他与茶小葱之上,但是好在有他的狐火可以撑住。茶小葱不选暮云卿,而选了他,也算叫做运气。 念及风沉的安危,茶小葱也不想节外生枝,听婪夜言之有理,她便收起与他较劲的无聊心思,立即点头同意了布署,将符纸分配妥当。 …… 暮云卿此时站在院中,只觉得时间漫长。 自他离开羽族之后便一直与茶小葱朝夕相对,分开的时候很少,日子一久,早就习惯了呆在她身边。眼下她突然离开,暮云卿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看着父亲留下来的逐日剑,将手紧了紧,再松开时,掌心已硌出了剑鞘上的花纹。 午间的太阳,令他浑身燥热难当,可是那颗心却是冷的。 他立于院中,一举一动都被薜宫瑜看在眼底。此时的暮云卿,彼时的万俟常清;此时的茶小葱,彼时的自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挡不住她心中的恨与痛。 “小葱……师门真有你想得那么好么?你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同时被那么多人背叛的可怕。” 她还不习惯鬓边的白花,总不自禁要去摸一摸,着白衣还是着碧衣对她来说不再重要,因为再没有人懂得欣赏……当年那个温文俊逸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暮云卿的脸上有了一点湿湿的汗意,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秀美的白玉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支瑶与支琴一脸狼狈地跑进了院子,看见一脸呆滞的暮云卿,不由一愣。 绿萝仙子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那么快就输了?” 两名小仙慌乱伏地,口中称罪:“是小仙不力,令仙子失望。” 暮云卿木然转头,看见支瑶与支琴之后,心思才有一丝蠢动,待听见绿萝仙子的话才突然反应过来,竟什么也没说,拔腿往仙子泉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