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凶猛
当初能进入至坤宫当差,各色大小主管、宫人、太监们都觉得是件好事儿。跟着得宠的主子,水涨船高,大家伙儿的待遇都不错,比那些冷清的宫院实在好太多了。 可是,没多久大家便发现这个想法简直错得离谱。 冷清的宫院虽然待遇差没有油水,性命还是无忧的。而这至坤宫,吃好喝好穿好,赏赐也丰厚,可是……每天睡觉前都得庆幸一番,自己的小命还在。 上次被宝哥儿扔雪球的事儿,众人已是提心吊胆了一回,幸好皇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责备了几句。 还没过几天,又接二连三地有事儿来了。 先是皇后,借着宜妃被袭一事,过来探望压惊,略坐了坐便走了。皇后因此事被皇上训斥了一番,总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无关”和“大度”。 可是皇后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便让人召至坤宫的杨嬷嬷过去问话。 杨嬷嬷在宫里算是老人儿了,拜见礼节、回话态度一丝不错。 皇后问的是件极小的事儿。 这种事通常根本不用皇后本人亲自过问。连她身边的大宫女都不用出面,随便派个宫人传个话儿就行了。 可她偏偏盯着垂手侍立一旁的杨嬷嬷看了半晌,亲自开口问道:“刚才留在至坤宫里,我见着椅子上的椅袱十分眼熟。好像和我宫里从前用的一样。是不是有宫人手脚不干净?” 皇后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杨嬷嬷心中一跳,皇后/宫中从前极少来的,偶尔来一趟,也绝不会四下乱看,自然就不知道用过什么样的椅袱。不过至坤宫里用的东西,有不少是和皇后比肩的。内务府的人简直长着四只眼,最是精明不过,自然专挑最好的给至坤宫。 可是,皇后问的分明是个莫须有的事情。 这宫廷之中,种种规矩,将上至皇后、下至粗使的宫人都约束的紧紧的,要从皇后/宫中偷出东西来,拿去至坤宫中,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再者,冒着巨大的风险,偷个旧物回去,又不见得能讨宜妃的欢心,这样的傻事那里有人会做? “回皇后的话,这椅袱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奴婢当时看着式样新奇、簇新精致,便收下用了。既然娘娘问,奴婢回去便跟内务府询问清楚,到底这椅袱是何人所制,何处得来。”杨嬷嬷还是选择将内务府拉进来,并在“簇新”二字上加重了少许。 皇后一时没开口,杨嬷嬷也没敢抬头看。 “你的意思是说,我问错了人,这宫里的各色物品,都是内务府供应的,应该找他们问去。我竟连这个也不知道了。”皇后的声调还是平平的,却露出一分冷意。“还是说,我眼花了,将这簇新的东西看成旧物?嗯?” 杨嬷嬷立刻跪下了。 看皇后的样子,无论如何都得承担个罪名才能过关。 “都是奴婢无能,没仔细检查宫里的物件,竟致有逾制之物,请治奴婢失察之罪。” 最后杨嬷嬷被打了十板子。 十板子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 宫里的板子两寸宽,三尺长。按规矩挨打不许叫喊,只能说谢恩。 杨嬷嬷喊了十次谢恩,嘴唇都咬破了。 她在宫里十多年了,刚进来的时候,跟着姑姑学差事,自然免不了挨骂,时不时还会挨打,用的却不过是些随手的物件,裁衣的尺子,未完工的鞋底儿,甚至湿了水的汗巾子抽人也挺疼的。学了两年能自个儿当差了,一直小心谨慎,再也没挨过打。 大小是个女官,放弃了出宫嫁人,留在这宫廷里,她当然有心酸,但并不后悔。没想到今日却挨了宫杖,头一次。 皇后出了回手,却不过是对付个管事儿的嬷嬷,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拿出牛刀来,杀了一只鸡。什么意思? 至坤宫上下一片沉默。 杨嬷嬷趴在自己的榻上,身上很痛,心里很凉。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拎出来给大家看的。 皇后要为难自己,根本不用任何理由。还找了个面儿上的理由,已经算抬举了。 人人心知肚明的是,皇后要为难的是宜妃。 我打了你的人,怎么样? 为了这么小的事儿闹到皇上那里去?所有人都会笑掉大牙的。 宫廷里的女人们会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求助男人。事实上,这宫里只有一个真正意义的男人,还多半儿靠不住。 杨嬷嬷的伤还没有养好,宜妃身边的宫人柳青又出事儿了。 算下来,至坤宫的宫人大约有三十多人,论模样,柳青差不多是最拔尖的了。一般来说,像柳青这样的人材,若是在别的宫里,要么被打发得远远儿的,省得碍眼;要么就被推到皇上面前,帮着挽留皇上。 柳青在原先的宫院里便被打发去做洒扫的活计,千万不要以为做洒扫就有机会在皇上面前擦擦桌子什么的,别说皇上等闲根本不出现,即便日常做洒扫也都要避开主子,难不成让主子吃灰?硬生生捱了两年,终于找门路到了至坤宫。 有意无意的,宜妃倒将她安排在身边,时不时在皇上面前晃上两眼,可惜皇上一心全在宜妃身上,连眼角也不曾扫过来。 柳青是个心思活络的,过年的时候,宫中宴饮甚多,时时跟着宜妃出入,不知怎的,竟然和宝哥儿搭上了。 宝哥儿已搬出宫去,只是毕竟年纪不大,又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进宫来只四下乱走,并无人敢去约束。不久便被人看见宝哥儿和柳青形容**,衣衫不整。风声渐渐盛了,自有好事者搬弄是非,说宜妃不好生约束宫人,勾/引皇子。 这两件都还不过是等闲小事,说破了天也不过个约束不严,最厉害的却是一封信。 来自北戎的信,据说。 信件是在至坤宫外被捡到的,只有小半张,被烧得残缺不全,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被烧毁灭迹的时候风吹走的。 虽说春节已过,北风还是很凶猛的。 大家都隐隐觉得宫中似乎也有什么凶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