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记(1)
一 苏宛如那个村的小学就在她家的屋后面。 小时候的苏宛如经常跑到堂屋后面的夹道里,趴在人家教室的窗户台上给人家捣乱。 所以,苏宛如不到六岁,大人就干脆叫她上小学了——为了叫老师管她。 一开始,苏宛如的一个爷爷——她喊经树大老爷——教这些新生学写字。 经树大老爷那时候挺年轻,是苏宛如爷爷的三叔的独子。他们这儿管爷爷叫老爷。 那时候,虽然毛主席他已经逝世好几年,经树大老爷——像苏宛如所有的父辈祖父辈一样,依然怀着对他老人家的无比热爱——先教小孩儿们写“毛主席万岁。” 哎呀,光那个“毛”字,苏宛如大概练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因为苏宛如拿着笔不会拐弯!还有数字“2”,好难啊,她也练了很久。 一看见有人蹲在地上写字,苏宛如就跑过去看,如果人家会写“2”,会拐弯,就崇拜人家,觉得人家很厉害! 经树大老爷教他们的时候,不知哪儿来的命令,要叫小孩儿们睡午觉。 经树大老爷就看着小孩儿们趴在课桌上睡午觉。 苏宛如睡不着,却找到一个好玩的事儿——吹胳膊,就是像吹口琴似的,把前臂的rou放在口中,一呼气,发出“卟——”的声音。 第一声,经树大老爷不知是谁干的。 第三声,他把苏宛如逮着了,但是没熊她,而是叫她上前面去。 他蹲在苏宛如旁边,和苏宛如差不多高。“是你吹的吧?”他看着苏宛如白白的的小胖胳膊,小声问。 经树大老爷是苏宛如爷爷那一辈识字最多的。全族只有他和苏宛如的二爷爷回章丘认过祖宗。道光25年,她爷爷的高祖弟兄三个从章丘打铁来到这里,所以到她爷爷这一代已是第五代。章丘明水有个村全是姓苏的。经树大老爷和苏宛如的二爷爷到那里之后,族人很热情,拿出家谱叫他们抄,经树大老爷才知道“经”字辈是他们的孙子的孙子辈。 他俩回来以后,苏宛如的爷爷赶紧按照家谱改名,把“经”改为“长”,但是档案啦工资本上的就改不过来啦;经树大老爷也没能改过来。 经树大老爷从来都是好脾气。还有他爹,苏宛如的那个老爷爷,也是好脾气。他们家从来没有吵架的。 二 经树大老爷教了没多长时间,一个女老师张老师来了。她教所有的课——语文,算术,美术什么的。 张老师挺高大,齐耳短发,高鼻子,大眼睛,昂首挺胸的样子。 张老师夸奖过苏宛如,说她的铅笔头都很短了,还写得很认真。苏宛如很高兴。 她教小孩儿们们画过茶缸子——上面一个椭圆,往下来两条竖线,下面添一个弧是底儿,右侧再来一个弧是把儿。呵呵,苏宛如画得还挺像哩。 有一天放学站队的时候,苏宛如挨了熊。回到家,发现家里都知道了! 后窗敞开着,学校里什么动静都能听得见! 整整一个一年级,苏宛如也没觉得多困难,多吃力,张老师也从来没有说苏宛如笨;除了那回站队,她也从来没有熊过苏宛如,但是谁知道呢,一年级升二年级的那场考试,苏宛如语文数学都是倒数第一! 考试的时候,是坐在校园里平平整整的地上,在自带的小板凳或小椅子上做题,考试题目写在前面的小黑板上。 那天,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面,透过茂密的绿绿的树叶,能看见天空很蓝很蓝。苏宛如印象很深很深。 苏宛如差点儿留级。 她爹对学校说,小孩子嘛,慢慢地会跟上的。 苏宛如就这么以倒数第一进入了二年级。 到了二年级,张老师也不教他们了,换成了一个邢老师。 天呐,苏宛如在二年级的日子非常难过——邢老师这个人非常暴躁! 不会的,苏宛如也学不会;不对的,苏宛如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对。她只是挨熊。 苏家的包子、卷子新蒸出来,香味飘进教室的时候,邢老师就会指着苏宛如,说: “你闻闻你家的豆腐卷子多香!就是不给你吃!” 苏宛如包书用的是她爹单位的喜报——一种滑溜溜的纸,邢老师看见了,举起来就说: “喜报喜报!你看你考得多好!回家报喜去吧!”(反话!) 也许苏宛如那时候对几十几这样的数字还没概念,反正那些分数对她没什么意义。 二年级曾考过多少分?她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邢老师在班上那样说她,她很不高兴。 多年以后,她一闭上眼就想起邢老师那双单眼皮的鼓眼睛瞪着她,眼白那么多;他训斥她的的声音又急又快尖厉高亢… 多年以后,苏宛如到一个学校当老师,那个外貌特别像雷锋的老校长每次开会都反复强调:“老师们啊,当心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中有爱迪生……” 好在苏宛如从来没想当过发明家…… 家里人大概也知道孩子在校的的情况,但没人在意。小孩子嘛! 邢老师每天布置给学生的作业是10道题,但没指定哪10道题。 苏宛如是真不会啊。但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应付作业的办法:抄例题。 第二天交上去,嘿哈!全对!——这个,苏宛如可没告诉任何人。 于是,每天晚上吃过饭,乡亲们在苏家围着炉子聊天,苏宛如就在饭桌上,煤油灯下抄课本。 抄着抄着,苏宛如好像终于开悟了!数学可以了! 她毫不费事升到了三年级! 但是语文还是不怎么样。举个例子,“糟了糟了,月亮掉到井里了!”——这个“糟了”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苏宛如光知道哇哇地背,全然不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问大人。 所以苏宛如小学二年级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提升数学成绩的秘诀——抄例题! (所以苏宛如有了女儿以后,坚决不给女儿讲数学题——我当年可是个大笨蛋,谁辅导过我呀!自己悟去! 顺便说一下,她女儿现在清华物理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