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珠花

    走了有半时辰功夫，几人到了西市，因王狗儿一家初到京城，手中钱并不够买现在住的宅子，却能在稍差的地段买间屋暂过，这却不合王狗儿心意，宁先租了好地方的屋子，这边离西市却是不远的。

    西市街道敞亮，地上铺着青石板子，街道两边起着一栋栋栉比林立的小楼。如今已经是下午偏近黄昏时候，只地上有一线金色的阳光还铺洒着，其他地方一眼望去，竟是洁净幽雅，安闲不似做生意的街道。

    郑柱问了青儿半天功夫，追着要青儿给他说那外国的铁匠，青儿却不大搭理他，她自个儿心里也没底儿呢，只糊弄说一日去王板儿在的学堂耍子，听一个家里有自鸣钟的小子吹嘘的。。

    过了西市牌楼，青儿从王狗儿怀里下了地，跟郑柱一块去看那西洋铺子。

    到了一瞧，却是大失所望。她还以为郑柱说的那琉璃窗子，就是后世的玻璃橱窗，一见顿时翻个白眼，那叫什么琉璃窗，分明只是镶嵌在店铺靠里面一个木头橱柜门上，打那橱柜上挖了个洞，然后安上一片怕有半掌厚的小小玻璃瓦，不过人脸大小，能透过去看见里头放的东西罢了，相比较普通的店铺的布置，多了那么一丁点新鲜而已。

    那玻璃瓦颜色也不净，瞅着绿哇哇的，里头还有不少的气泡并絮子。可就算这，都叫郑柱称奇，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青儿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青儿对那琉璃窗子大失所望，但瞧见那后头一套玳瑁的梳子，却真是漂亮，典型的西洋宫廷风。说起来西方古典的东西，倒是跟唐朝的风格有那么一丝相近。

    唐朝本就和西方诸国来往多，那些金银器物上的立鸟纹、缠枝鸟兽纹、方胜纹、绶带、连珠纹，都是打西方纹饰器物上融入的。并唐前中国的器形并无带把手的，唐后却打外国学了来。

    到后来，慢慢那些花样纹饰自金银器延伸至瓷器、布料……不一而足。只是和中国本地的元素融入的深刻，越来越中国范儿，到宋朝愈讲究清雅，变形的更加厉害，瞧着哪能看出是舶来品。

    只还有些缠枝的花儿色，若不是西方的爱用艳红洒金粉嫩的亮色类，中国却讲究素淡搭配，其余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是大照朝的饰品器物，华贵的有之，却大多讲究风骨雅气，是宋明延伸下来的风格，不似有唐一代那么繁华，虽然如今和海外来往日渐密切，受了些许影响，但和西洋风还是大不相同的。

    郑柱看青儿对那店里的精巧玩意儿都不太喜欢，心中好生奇怪。他每次来这边耍子，都是要狠瞧一番的。那站柜的伙计很讨厌他这样的小孩，若是给他们毛手毛脚碰坏了东西，找谁说理去。只好对这些孩子见了就撵，除非有大人跟着，是正经来买的。今儿郑柱没给一进门就赶出去，还算是沾了王狗儿的光。

    青儿瞧了几圈，看店铺卖的虽然是西方的玩意儿，里面货柜之类还是中国风的木架子站柜，再多不外乎橱柜并多宝阁之类。那掌柜的和伙计，又都是一副长衫马褂的汉人打扮。她对西方古典家具虽然没研究，可看着这样搭配，也觉得不伦不类的，登时兴趣大减，就要出去。

    郑柱正蹲在角落的大笨钟前看的仔细，瞅着青儿要走，大叫起来，让她再缓缓。青儿一走，王狗儿必定是要走的，他就不能仗着王狗儿的势再玩会儿了。

    那边伙计也是无奈，没见过带孩子到这儿来看西洋景儿的，真是乡巴佬。

    这铺子里东西都贵的吓人，那伙计也非同小可，眼睛毒的厉害，一眼看出来王狗儿不是买东西的人，对他们态度就冷冰冰的，特别是对问东问西的王板儿，和蹲在钟表前就不起来的郑柱。青儿瞧见那伙计脸色，知道人厌恶自个儿这一群小的，就去拉郑柱，道：“你稀罕这个，回家我有更好的，你再不走，就没你的了。”

    这话却是出自青儿真心，并非只是诳郑柱的。

    钟表这种东西，做起来说难就难，说简单也简单。简单的是原理，不过是势能动能的转换，来个初三的学生都说得明白。难的却是怎么做的精细，叫它能不停走，时间误差又小。

    这家叫做异珍行的店铺，里面放的钟表，都是有钟摆的，和发条钟不同。想来这时候外国还没那么精巧的工艺，能将发条钟用到这么大的座钟上。

    发条盒子就是铁片卷起来，可是现在的铁条不比以后的合成金属的强力记忆性。现在的可是卷起来容易弹回去难，大概用不上多久，弹性渐小，就作废了。

    不过她本来就没起心做那种精致的表，她是学机械的，可知道鼓捣那玩意儿的难度，不是想当然就能想出来的。

    发条是个好东西，不能做钟表，做个满地蹦的发条玩具，还是挺简单的，这个不要求精准，只要能动就好了。况且玩具也跟钟表一样，能当传家宝，玩玩儿便罢了，几年后坏了，丢了就是，也不觉得可惜。

    郑柱铁匠手艺远不够班，可是简单的铁条铁片也能做的有模有样，况且他做不出，还可以开口央铺子里那几个学徒。

    郑师傅大学徒今年三十四岁，虽早到了出师时候，却还没攒够了本钱，不能出去单开新铺子，手艺却是少有的好，精细上头，连郑师傅自个儿都不及的。

    青儿那哑铃便是画了图，让他给做的，一对哑铃一模一样，搁着看跟双胞胎似地。而且哑铃两头的圆铁蛋也难得一般光滑大小，就连中间方便握的几个凹进去指印形状都不少，要是再印上个风sao的logo，就算说是后世的机器做的，青儿也信。

    郑柱被她一说，依依不舍的从异珍行里出来，去给他母亲买珠子、铃铛什么的了，青儿跟着一起去了。

    郑柱进的那家店，不在西市正街上，走到快头的地方，有个小巷子，拐进去第四家，是个卖杂料的铺子。里头架子上并货柜上，摆了整整齐齐小筐，里头是各色的珠子、花朵儿，红的黄的白的黑的，单瓣的、重朵儿的、镂空叶片的……琳琅满目，青儿一下子有点走不动道了。

    王狗儿看青儿瞧瞧那个，摸摸这个，满是稀罕，就笑道：“你瞧着拿，爹给你买回去。乞巧节叫姥姥也做了好顽的香包给你。”

    青儿点点头，拍手跟在郑柱身后去挑了。

    台面上伸手能拿到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算瞧着精致，质地也次了些。柜台里头的才是好东西，不过都要伙计帮忙递。

    那货架里摆着一阁阁方形框子，都是斜着搁的，是以也不影响外面人看。郑柱只不停的叫着伙计给他看那里面货架上的好珠子。

    青儿只觉得大饱眼福，瞧着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挑到最后，却只买了雕成莲花状的浅棕色的大粒木檀香味儿珠子二十几颗，白底渗大片石榴红的拇指大小玉珠子十颗，又拿了几块白玉的小平安扣并一个小指肚大小红艳艳的尖头水滴样玛瑙，到此便住了手，不再挑选。

    那边郑柱却是拿了个小袋子，看了好看便往里抓，不一会儿便装了半袋，又着柜台里头的小厮，给他拿了里头七八样贵重的，有样扁圆的深蓝玛瑙石，每个的中心都刻了只小葫芦，瞧着艳丽精致极了，可青儿想了想，还是没跟着买，那价格应该不便宜。

    最后结账时候，郑柱连带后来买的金银丝线，共花了七两银子，竟比王家当年在乡下买上一亩地还贵些。最贵的却不是青儿想的那个纯宝蓝色玛瑙，却是一把金银铃铛。

    青儿手中的几十颗珠子，总共只五六十枚钱，王狗儿瞧了郑柱手中小口袋，又瞅瞅自家姑娘一手抓的过的珠子，有些不太好受。青儿只要眼巴巴看着什么东西，那肯定是想要极了的。不过以往除了家里困难那几年，把她饿极了时候，青儿是极少出现这种神色的，今日却又给他看到了。

    青儿是乖巧孩子，知道自己家境不如郑家富裕，是以才挑了这么点，不敢太多，怕付不起帐，让王狗儿为难，却叫他更加心疼了。

    那样熟悉的期盼眼神，叫他想起来苦日子里，青儿吃不饱，就提了小篮筐跟丽娘姥姥去挖野菜。大家都饿，地里头稍微好点的野菜都给挖光了，采回来只能老叶子。若是哪天采的稍微多点，青儿回到家灰头土脸的，走路都打飘，却直勾勾的看着篮筐里那几把菜笑，笑的他这当爹的心酸。

    那收钱的却不是伙计，而是个婆子。青儿结完帐，刚要抓起珠子，那婆子笑道：“这个小小儿的姐儿呦，你可知道刚你拿的的红玛瑙是做什么的？”

    青儿一愣，摇了摇头，那婆子笑眯眯的说道：“你瞧瞧，上面可是没打洞的？是与人做簪子的，不如你再挑几片叶儿朵儿的，并一块儿穿了，往家里素簪子头上定好，又跟新的一般了。”说着指指自己手边一片露天的小篮。

    那篮子里头，搁了的都是铁铜做的叶片花朵，混在一处，花样倒是极多的，有的中间还有圈直愣愣的爪子，看着怪模怪样的，青儿暗自嘀咕，难道是花蕊，做的这么尖锐，也不怕扎伤了人。

    那婆子看她捏着那铜花片在那儿细瞧，知道她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就拿了手边一颗黄石头，往那爪子心儿里一放，再拿了个小钳子捏了捏，那爪子将附在了石头上，将石头固定的稳稳当当。

    婆子笑道：“姐儿那块石头，恐怕要这样的花朵来配的，不然还要再穿个窟窿。”一边说，一边打橱柜下拿出来根秃头的钗子，瞧着就跟铁条一样，将那黄色的花朵儿配了一瓣绿纱叶子，不晓得怎么一弄，就绑好了，瞧着好看极了。

    青儿看的兴奋起来，这不是DIY么，原来古代也爱玩这个。她想一想，拿了两颗铜莲花，一大一小，大的芯子里平整，打的繁复，竟是六层的花瓣，层层叠叠遮掩起来，看不到花心，迎着光瞧瞧，里面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小莲蓬的样子，委实巧夺天工。

    小的只大拇指肚大小，芯里带爪子，恰好能塞进去那颗小水滴的红玛瑙。青儿瞧着那纱制的叶片花朵也喜欢，挑了一朵重瓣的粉山茶，又挑了一朵鹅黄的芍药，想一想，又拿了几片绿生生的叶子，总共花了一百挂零铜子，竟比刚才的珠子还贵了，可是也让青儿喊着便宜。

    出了这边门，郑柱儿才和青儿说，那铜莲花，看着精致，其实是倒了模子灌铜水出来的，后来再打磨光滑点就能卖，却不是好东西。但青儿看不出手工造的和模子倒出来的区别，对此已经很满足了。

    两个正说话，王板儿凑上前，刚才他在那卖珠子的店里，可闷得很了，不晓得那儿有什么好看好玩的。这会儿终于出来，直嚷嚷着要让郑柱带他再去那异珍行玩，郑柱看看天色擦黑，晓得不能再耽搁，拒绝了他。王板儿看妹子抱着那些不晓得哪儿好的珠子傻乐，郑柱也埋头赶路，爹也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登时就觉得好生无聊，一路只哼哼唧唧的，被王狗儿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才老实了。

    郑柱只惦记着青儿说的新鲜玩意儿，和青儿又约了时候见，青儿也有事让他帮助，答应了下来。王板儿听了，又哼哼唧唧的，说青儿不说带他去之类，吃了王狗儿好几个栗子。

    青儿看最近王板儿念书，念的有些畏缩模样，反倒不如乡下那般行事爽利，想着他是不是在学堂遇到什么事儿，就放在了心上，改日挑时间问问。眼下王狗儿在场，却是不能开口的，免得又给这哥哥找巴掌吃。

    去的时候几人观街景，走的慢些，现在回来路上冷清，却是快了很多，不多时，就先送郑柱到了铁匠铺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