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换新
花蕊珠给刘姥姥一扯,胸口都闷了,摇头道:“姥姥,你这是做什么!我哪有想不开的样子,不过是取个东西。” 花蕊珠说完话,挣扎了好几下才挣扎开,刘姥姥和丽娘放开花蕊珠,果然见她捧出来一个两只拳头大小的布包裹,瞅着不像是有利器的样子。 花蕊珠将包裹打开,见里面放了些散碎银子,并几串铜钱,瞧着竟不少,是她这些日子卖绣活得来的。她将那银子捡大的拿了两块出来,放在桌上,苦笑道:“这些日子净是劳烦,些许银子,便留下给青姐儿板儿买糖罢。我今日是要逃命去的,需得留些防身,却不能多给了。” 刘姥姥一听,这是哪里话。她在这里住着,花自芳是给过些银钱的,哪儿还用她再给,忙将银子胡乱往花蕊珠手里塞,道:“花姑娘可别说见外的,别说你哥哥给过了,平白就是不给,还能缺你一口饭吃。你镇日价的看顾板儿青儿,将两个都调教的好,婆子一家却还没跟你说过个谢字。” 丽娘也忙道:“娘说的是。我瞧着珠姐儿倒像是瞧自个儿妹子,哪有妹子走时给jiejie钱的道理。这回我们也帮不上忙,你只快走吧,躲过这一阵,就再回来也无妨。” 花蕊珠苦笑一声:“恐怕是不好躲。往后再难见面了。”她挨个瞧这屋里人,竟然觉得分外亲切,想将没一个都印到心里头去,一辈子都不忘掉,只看了一遍,不见板儿,应当是出去玩耍还没回来。 现在却是等不得板儿回来见面了,她若是再不走,那说亲的上门来了,可走也走不掉了。她衣物不多,当年来王家时候,看着带的包裹大,里面却是杂碎东西占了许多分量。平素东西又整洁,只两下就打好了一个小包裹,就要走了。 临出门前,她将腰间的香囊一解,递给了青儿,青儿却咬着嘴唇道:“姑姑,爱爱,青青,不要。”说着还摇起了小手。 花蕊珠眼泪都冒出来了,刚才她让一直忍着没哭,这下却再把持不住。以后这乖巧的孩子,自己也见不到了吧。一边将香囊重新系到自己腰间,花蕊珠一边对着刘姥姥跪了下来,磕头道:“姥姥,承你照顾这么多天,我和丽jiejie也是投缘,今日临走,不如你允了我,收下我做干女儿吧。” 刘姥姥和丽娘都是愣住了。但最楞的还是青儿。 青儿傻傻的看着花蕊珠,和花蕊珠腰间还在晃来晃去的漂亮香囊——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啊!正常的剧情,不应该是她推辞一下,然后花蕊珠对她印象分大涨,然后执意再给,然后她再推辞,花蕊珠再执意给,然后她勉为其难的收下,两人依依惜别,多年后,青儿拿着香囊在京城街头给自己孙子将香囊的故事,被带着孙女上街的花蕊珠看到了,于是凭借香囊相认,俩人抱头痛哭,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俩孩子也互相看对眼,最后俩孩子结为夫妇,再续两家前缘那啥的…… 这么平淡,不应该吧。 可惜事情就是这么平淡。刘姥姥被花蕊珠这么一跪,眼睛也红了,忙答应了下来。花蕊珠磕足了三个响头,被刘姥姥拉扯起来,也不及哽咽着多说几句话,花蕊珠就跑出了家门。 这边,一家四口站在门口望着渐渐消失的花蕊珠,都是一阵无语。青儿终于咧着嘴大哭了起来:“哇!香香!” 她好委屈。 这边花蕊珠身影不见,那边众人便开始拾掇起她剩余的东西,定要布置成乱糟糟模样才好,不然一会儿就不好圆说法了。 过不多时,就有一堆人浩浩荡荡抬着担子来了,上面扎花结彩,好一副喜庆打扮,当头的是花大娘并花自芳,郑氏却是没出现的。两人身后还跟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未着冠,头发用跟独钗插着,在顶上结了个簮。 王家此时早闹的鸡飞狗跳,挑着彩礼的人一进门,先见了哭哭啼啼坐在地上的刘姥姥,旁边是钗环散乱的丽娘,正拿着块白布捂住了刘姥姥额角,上面湮着一大块的红血迹,王狗儿却不在家,板儿也坐在旁边小凳上嚎啕,却不知道哭的什么。唯有青儿忽灵灵的站在角落,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可眼角是红红的,瞧着刚哭过的模样。 “这是……”花大娘一看这样子,忙抢上去看,刘姥姥却一个蹦起来,连丽娘都给甩开了,那白布掉在地上,见她额头一片酒盅大小的伤口,给草木灰糊上止血,却还掺和着血迹样子,瞅了分外的骇人。 刘姥姥指着花大娘鼻子道:“你们送来的好姑娘,我们听了喜事,刚要通报,这姑奶奶就翻了天,要逃家去了,我们拉扯几下,就给我打个头破血流!我姑爷现下追她去了。追回来你们也不要家去,只送了官再说。” 花自芳一听,大惊失色,这还得了。上回回家,他虽然恼怒,可是花大娘将自己想法和他并郑氏一说,都道是好姻缘,并那边和萧景克说完,竟是也许了,唯独瞒着花蕊珠,并连王狗儿都没知会。 那萧景克急着让花蕊珠进门,郑氏也急着将她嫁出去,前头纳采、问名、纳吉都过去了,到了纳征时候,萧景克没说些什么,他家子女却非要先见见花蕊珠。 郑氏也知晓终究纸包不住火,便令礼担子挑到刘家村去,萧景克虽不上门,他家大儿子却是去的,倒也显得庄重。 花自芳心头发火,觉得在萧景克大儿子前面丢不起那人,揪紧了刘姥姥道:“你骗得谁!定是藏在你家哪里了!” 刘姥姥呼天抢地,只大哭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死相!你妹子住在我家哪里,你可去搜去。我婆子是要给你花家弄死便了啊!去了小的,来了大的,我可怎么活耶!” 花自芳大踏步去了花蕊珠屋子,萧景克家大子也跟了去,见屋里乱糟糟的,混不见一个人,跺脚又要去找刘姥姥。萧景克一把扯住花自芳臂膀,摇头指指地上,见一行鲜血滴滴沥沥从屋里到了院子里。 花自芳才惊了惊,那萧景克的大儿子萧纶冷眼看着花自芳,道:“舍妹之事,我萧家不会再去追究了。花大哥也不要再为难一个伤了的婆子。” 花自芳听的耳朵里轰隆隆的,萧纶先前见过他几面,都是恭敬无比,口必称花叔叔,今日却改了口,定是不愿这门亲事的。 也怪花大娘和郑氏想的太好,以为生米成了熟饭,两边就算不愿意,日子久了,就能好起来,却不想花蕊珠早有了出逃的打算,王家又这么大胆包天的帮她,更想不到,老子的婚事,儿子能做主张的。 这边花自芳又羞又恼,问起了花蕊珠逃脱的方向,自去追了。刘姥姥却只是撒泼,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并丽娘带了孩子,出门将院门一栓,说是瞧病去了,竟不知去向。 青儿给刘姥姥抱着,一家四口往村外走去,直走了好几里地才停下来。路上遇了一个水泡子,刘姥姥将头上的混了血水的草木灰一洗,额头哪见一点伤痕,竟是唬人的。 原来刘姥姥杀了一只鸡,将那血从花蕊珠卧房淋了一路到院里,又掏了灶房里的草木灰,混了血,弄得粘糊糊一团,糊到了自己头上,看着竟是重伤了。实则没事。 刘姥姥捡了旷野带两人坐着,丽娘又折了回去,到天擦黑时候才回来,手上拿了片黑药膏,是到镇子上买的,贴到了刘姥姥额上,瞧着怪模怪样的,还一股刺鼻味道。 等夜里几人回家,天都黑透了。王狗儿仍没归家,应是照着先前说好的,到城里去跟到花家门上谢罪了。这边王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要找不到花蕊珠人,到时候生意还是能和花家做的。 况且照着王狗儿意思,家里若有五十两银子的积蓄,他就要举家搬回京里,自个儿做那干货生意,便不跟花家搭伙了,到时候恐怕花家要和他撕破脸子,多个花蕊珠却不算的什么。 花家对此事却没说些什么,只是郑氏又病了一场。这边刘家村安安生生,青儿心里也惦记着花蕊珠,却得不到她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萧家倒是给王狗儿探了出来,这边和花家婚事吹了不久,那萧景克就应了个新妇进门,来历并不给外人知晓。却是也只听闻外间说是萧王氏。 时光如梭,不觉间,青儿就长到了五岁。自花蕊珠事情过后,花家就对王狗儿冷冷淡淡,干菜的生意倒是照常做着,克扣却是一日利过一日,害得王狗儿叫苦连天。 又青儿三岁。四岁上两年,连着大旱大涝,莫说菜干不好收,就连庄稼都十不存一,家里的几亩地租子都收不上来,吃喝亦不知在哪儿,便是隔几日,就听闻道上见了饿死的人。王狗儿无奈下又干起了捕鱼捉鸟的老营生,再掏光了前几年的剩余,才勉强糊口,但连家里的宝贝王板儿都瘦的两腮下陷。 好在青儿五岁上,风调雨顺,日子缓了不少。王狗儿早不把和花家的生意当来钱的源头,他看穿了,这花家,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他现下和城里一家郑记的铁匠铺子搭上,揽了个在乡里拿旧铁器加上点点银钱,换新的铁器的活计,竟赚了不少。这主意,却是青儿提点的。王狗儿只当青儿童言童语,自己却脑子里灵光一闪,看穿了这是条大好的财路。那姓郑的铁匠,却也是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来里头的利有多大。许多铁器,便不用回炉,只再稍打磨修补一番,卖出去的钱,和新的也不差,更不说那些人来换新铁器时候,更是贴补了钱的。 王狗儿这边辛劳些,先是拉了崭新的菜刀大锅,并锄头镰刀等物,在乡里头转悠,当场就能换的,先打响了名头。后面城里又有铺子仿了郑家的做法,却是郑氏的名头已传扬开了。 到年关功夫,王狗儿和丽娘在炕头数钱,竟有了五十六两银子,王狗儿看了看炕底下正打着羊拐子的青儿板儿兄妹,两个都穿着农村孩子的简陋衣服,青儿还好,还秀雅些,板儿却真正像是个农村孩子了。脸上浮现出一抹豪情:“咱们搬回京城里吧!” 他王狗儿,以后再也不让妻子孩子们受苦,他要让自己的家人,都当人上人。 唔,此情此景,好像下面一个傻兮兮正吸鼻涕的妞儿,对家里其他人,此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