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说亲
新年第三天下午,花自芳才来看花蕊珠。本来拜年都是上午,全没下午的道理,只是被人盯得紧,无奈下才如此。并花自芳同来的,尚有花蕊宁,倒是不见花大娘。 青儿对花大娘也不知是喜欢还是讨厌。花大娘这人,实在是有点太功利了,人又圆滑的厉害,面子上谁都不得罪,可是她只以为青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儿,就破了功,在青儿身上使手段,可叫青儿受不了。但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能把自己丈夫收拾的服服帖帖,至今都不纳妾,要知道,她只有三个女儿,却是犯了无后的大忌讳。 这边没见来人里有花大娘,青儿也安了心。上回花大娘又是拧又是掐,还想摔她,可是让她心有余悸。 花蕊宁还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活泼样子,进屋就去找花蕊珠了。这几天还没出年里,丽娘和刘姥姥都闲着没事,就把板儿和青儿带在身边,花蕊珠不用看管孩子,也落个清闲。 花蕊宁进去时候,花蕊珠正打着梅花络子,瞧着是快完的样子。花蕊宁只见过结好的络子,看了新鲜,连礼都没问,就扑了上去,直求着花蕊珠将那络子结好了给自己。 花蕊珠却是一口答应了,因她也是在乡间无事才做的。这打络子的本事,还是在贾家跟别的丫鬟学的。伺候的那些太太小姐们,若是有什么新来的吊坠饰物,并汗巾子,夏天的扇子类,都是要挂络子的,这种小东西外面铺子买的还没有自做的精巧。她打络子也只是一般,只记得五六样花色,却不似别人打的那么奇巧缤纷。 这梅花络子是艳红的粗线结的,因线不多,只有巴掌大小,下面垂着一缕缕流苏。花蕊珠自初二便开始结,到今天总算快完了。那边花自芳在正厅和王狗儿说话声音传来,花蕊珠只坐着将络子收尾,就是不出去见哥哥。 花自芳见花蕊珠迟迟不出来,知道她心中还有怨怼,自个儿心里对妹子也是歉疚的,便亲自进去。 兄妹两个一见面,花自芳看花蕊珠一副淡淡的模样,还在坐着做活,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花蕊珠却放下了手中活计,对哥哥屈膝行个礼,脸上浅浅挂笑:“哥哥来了?我却刚知道,没去迎接,真是失礼了。” 这边花蕊珠这样客气做派下来,花自芳如芒在背,晓得妹子的隔阂还是没消除,又因为被贾家管事儿上门逼婚的事情恼了,恐怕和家里关系不好弄。只是刚才听刘姥姥话里,她在这里呆的倒是挺好,并未和人口角,还被刘姥姥没口子的夸奖,说她是个有心的好姑娘,帮着家里看管板儿,将皮猴儿一样的孩子,调教的乖巧无比。 青儿那时正给刘姥姥抱着,听了那话,咯咯的就笑出来。什么调教的乖巧无比,花蕊珠说要管王板儿,也不过才三天工夫,能有多大成效,不过是让板儿学会把泥垢往身上擦罢了。 这边青儿一笑,刘姥姥更高兴,说道青儿也喜欢花蕊珠,可见花蕊珠性子有多敦厚。 想起来刘姥姥夸奖花蕊珠的话,花自芳心里就特别不是味儿。妹子性子敦厚,和谁都处得来,在贾府里本来也是很受宠的丫鬟,可是偏偏跟家里闹别扭。再瞧瞧表妹花蕊宁,也是缠着花蕊珠不放,难道问题真出在自家这边?花自芳有点想不明白了。 兄妹两个相对无言,好半天时间,花自芳才讪讪道:“meimei,家里一切不劳你挂怀。母亲身体很好,铺子里生意也旺。今年本该是让你在家好好过个年,却在外面委屈了你,娘便让我送来些小玩意儿,给你解闷子。”说完打怀里掏出来一方包裹着东西的细葛布手帕,递给了花蕊珠。 花蕊珠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似乎不止一样东西,但她却不打开开开,直接往怀里一揣,又是屈膝行礼,浅浅道:“谢谢哥哥和母亲心意了。我晓得家里安好,并不敢挂怀。” 这话一说,花自芳脸色都白了几分,转身就走,不想再和这个妹子多呆。花蕊珠看着哥哥背影,胸口憋闷的厉害。她本来还盼着回家,好在城里过日子,这会儿再见了哥哥面,前尘往事都涌了上来,堵的她一阵阵眼前发黑,竟是觉得这乡村要好过城里百倍。竟再不想回去了。 当初在贾府,她便是想着贾家势大,就算安心为奴一世,也不会再生颠簸了。年纪轻的时候,伺候太太小姐少爷老爷们,待年纪大了,就听府里发落,配个小子,或是一直不嫁,做教养嬷嬷也可,就是别让自个儿再当什么三姓家奴四姓家奴。 贾府她出来了,可让她再进去,她宁肯一头撞死了。不懂事的时候被卖一次行,不能再懂事了被卖两次。 当初执意不肯回家,就是她看得透彻,家里能保得了她几时?就算母亲羡慕别家有姑娘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是她可是当过奴婢的人,能嫁多好的人家,别又是抬给小户做妾,到时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花蕊宁年纪虽小,但是却随了她母亲,心思玲珑,鬼精灵似的一个小人儿,一见花自芳脸色难看的出去,忙抓住刚打好的络子,对花蕊珠歉意一笑,蹦着喊着大哥出去了。 花自芳心里气闷,那边丽娘在灶下切好了冷盘,抓上了果子,又温酒炒热菜,一样样往上端,花自芳被王狗儿一劝,哀叹一声,什么也不说了,就开始吃喝。 王狗儿隐约猜出来是兄妹不和,却不敢多言,也不敢放开了让花自芳喝酒。花自芳车马都停在镇子上,是和花蕊宁走来的。年前刚降了一场雪,乡里不比城里,哪有人扫路上的雪,地上冻得一层溜冰子,醉了的人滑倒可是不得了。 花自芳也是有规制的人,猛喝了几口热酒,觉得心里畅快不少,便只是吃菜,并不多抱怨什么,只是却禁不住的长叹气。 另一旁屋里,刘姥姥却带着两个孩子,配了花蕊宁在炕上摆了小桌吃喝。花蕊宁年岁小,喝不得酒,只是茶水和菜,却吃的高兴,直夸丽娘手艺好,将刘姥姥哄得眉开眼笑。不过她中午进过饭食,这会儿吃不多,只略略动几口就停嘴了,却便宜了板儿。 板儿吃饭没个饥饱,况且来了客人后,上的菜色里荤腥较多,刘姥姥又不管他,便放开了在那里造。 花蕊宁停了筷子,绕到炕另一边,将青儿抱住哄哄,笑眯眯道:“姥姥,几月不见,青姐儿却是重了好多。我抱着都吃力呢。真是喜人。” 刘姥姥道:“小孩儿家身架子长得快,待到了抽条时候,自个儿就瘦了。我还盼着将来青儿跟你一般苗条条的身材,才好说婆家。” 花蕊宁咧嘴一笑,却不再提婆家什么的,只跟刘姥姥闲扯,从青儿板儿身上,渐渐说道乡里的风土人情,再说道花蕊珠再这里过的惯不惯,最后却都是问着花蕊珠的事情。 刘姥姥人精一样的人,哪是花蕊宁一个小孩儿能比的,还听不出她是在套话。花蕊宁这么小的人儿,知道花蕊珠情况干什么,还不是家里大人交代的。刘姥姥只捡无关紧要的说了,并将花蕊珠夸得天上一样,又说花蕊珠脾气好,性格好,又说长的漂亮,还肯干活,并是给家里帮了许多忙,竟是比丽娘还贴心,却不说半句花蕊珠坏话。 花蕊宁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也是有些丧气。 她刚才看着花蕊珠和花自芳,一点都不和睦,便想着花蕊珠是不是在这里也闹出是非来。她跟着花自芳来前,花大娘已交代过了,若是花蕊珠和花自芳吵打起来,她务必要拉偏架帮着花蕊珠,切莫要伤了脸。 十月底时候,花大娘远嫁青州的大女儿花蕊芬回来京里看望她,并带着已做了知县的女婿陈望和刚满一岁的外孙。花大娘喜的什么一样,带着大女儿并女婿在城里并附近游玩。 女婿来京却是有事的,常叫了官场的朋友去酒楼吃喝议事,有时候花大娘也问起,女婿只捡有趣的和她说,有日便给她问出了一桩事情,让她想起到花蕊珠身上。 那陈望有个做京官的朋友,叫做萧景克,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在礼部挂名,家里却是有着八九间不小的铺子,并在老家有不小的产业,只年纪大了些,有三十四五。陈望虽小,却是和他一年考上的,算是同榜的师兄弟,今年来京一见,却看他容貌苍苍,竟有四十许模样,大吃一惊,问了问,才知道是他发妻去年间亡了。 这萧景克妻子一去,家里剩下一个嫡子并一个嫡女,尚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妾,那妾底下还养着庶出的女儿和儿子各两个,这下家里闹翻了天,个个想着要抬了正妻,手段层出不穷,若非萧景克还有点威势,恐怕也要谋害到他嫡出的子女身上。 陈望问起萧景克为何不再娶了填房,那萧景克却说了一番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原来萧景克不是没娶过,他先是抬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官员家庶女进门,端的是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却被三个妾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过半个月就叫了许多道士和尚上门,又是看风水,又是讨符水、做道场,整的乌烟瘴气,非说家里不清净,有妖孽鬼怪。 萧景克碍着她父亲面子,只好由她去,再过了两个月,那填房大病一场,日夜不睡,滴水不进,瘦成人干一样,竟去了。 萧景克过的几个月,一咬牙抬进来个商家女,却是跟了他许久的一个掌柜的女儿。他素知道那女子泼辣能干,当是不怕那些妾们的手段,不过耽搁的年纪大些,不好说亲,却便宜了自己。 那女子一进门,倒是好好的,但跟了自己半年,却肚皮半点动静也没有。前后请了四个大夫,都说的斩钉截铁,认定了这女子不能有孕。 那女子听了,也受不得这日子,索性和父亲一说,那跟了他半辈子的掌柜,求上门来,请萧景克给她女儿一纸和离书。只是和离书到手,掌柜也没颜面再干下去,另选了东家。 谁知道又过了四个多月,那掌柜又回来,告诉萧景克,自家姑娘又再嫁一家,现在竟查出来有了一个多月身孕,并非不能怀上。萧景克大惊失色,要官府里的朋友出头,终于查出来,当初那四个大夫,竟是收了人的银子,才如此说。 又再查下去,自然到了他府上,竟是那三个妾动的手脚。他这“不孕”的三夫人,哪里是不孕,却是个硬生生给灌了半年的避孕药。 陈望见了萧景克时,萧景克大恼,刚将三个妾统统撵了。却不成想家里六个孩子无人看管,整日里哭哭啼啼,闹得他老了许多岁一般,正愁着主母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