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山中炼药
宁秀秀并不知道,边鸾受罚引发旁支不满一事只是表相。区区三个小辈岂能激起这样的风波?整件事当然是别有内情。 当年宁斯行弃家逃走,本该他成年后掌管的诸多商铺、田地、庄园就分派给了各家的子孙,这些产业都是宁家为修行的族人准备的,因而显得格外丰厚,落在那些无需修行的凡俗族人手上,不说财源滚滚,至少也足以保证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如今她和许芳娘这孤儿寡母一回来,那些享用惯了的族人通通傻眼了,其中几个不安分的人就拿着旧事挑拨,直称宁斯行害死兄弟,抛弃父母,实在是不孝不义到了极点,想要逼着许芳娘自己无法开口才好。 宁四麻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宁家正经亲戚,而是宁家外嫁女儿带回来的夫家孙辈,为攀附大族认了干亲改了姓氏,这位干亲来头惊人,他家里不但出了两位修士,那两位修士还都是修为惊人的真人境界,也因此,在他为宁秀秀回来一事去磕头求人的时候,干亲十分爽快地放手让他施为,总之一句话,在宁家,他们是可以横着走的,无需看任何人眼色。 那什么许芳娘吧,你所嫁的人乃是族中叛徒,容你带着个女儿回来,给个收留的地方已经是天大的宽容,还想伸手要钱粮?那是做梦! 这天清晨,他正在自家书房里美滋滋地翻看账本,查收进账,不料门口一股旋风卷入,抬头便看到一道虚渺的少年公子身影。 还没来得及张口喊人,那小公子已经拉长了一张脸,满心不乐意地伸手往他天灵一盖,宁四麻子顿时就知道了面前这人的身份——他恭恭敬敬地跪下去,口称:“不知尊神大驾,小的有失远迎。” 对方却不搭理他,扭了脸对门外走来的人抱怨道:“这收取神明侍者的法术简单,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你非要我冒险潜入宁家,就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他身份低微,处境尴尬,正适合你我所用,若非如此,定会被宁家发现。”走进来的人正是宁徵言,她依然化作宁秀秀模样,瞥了下那狼狈跪地的中年汉子,目光微冷,“让他好好交代。” 被她暗中弄来宁家的就是洛熹微了,他点头道:“那是自然,宁家偌大一个家族,背后阴私不少,这人落在我手里,算他倒霉。” “你小心些,我们还要想办法借助宁家进入秘境,不要打草惊蛇了。” 宁徵言交代完毕,闪身就走,免得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这可是在前往外丹部的半途悄悄溜出来的。 她并不担心洛熹微被人发现,要知道,这位修的是神道,本身神魂又有一丝在她掌控中,只要做得小心点,别招惹了旁人疑心查看,料那些凡俗族人也猜不出端倪。 内外勾结,果然是祸害家族的头一等好手段。 没半天功夫,洛熹微很快查出那宁四麻子依仗的后台是宁家某个最近风光无限的旁支。宁家从族长那一辈算起就有六支,其中一支在瞿朝世代为官,也就是宁徵言姐妹两人的出身地,余下四支都差不了多少,唯独在宁徵言这一辈出了两个年纪轻轻的元神真人,致使那个旁支的族人大多飞扬跋扈,惹人厌烦。 “两个元神真人,莫非是灵波、灵犀姐弟?”宁徵言若有所思的说,她自然不知道,此前边鸾就用她的闭关异象教训过那旁支的邹家兄弟。 藏在她袖中的神位牌传来一道细细声音,直入神识,这是神道里的法术,能够在仙人以下的修士中瞒天过海,不愁被人发现:“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想不到那姐弟两个看似通透,对自己亲族却是如此放任,在宁家简直人见人憎,嘿,我洛家比起来倒是平和多了。” 你洛家也就一个元神真人的族长撑面子,其余修士都不成器,平和是应该的,哪有什么好值得炫耀。宁徵言心里默道,只是懒得开口泼他冷水。 赌斗矿脉、南煌丹鼎,药毒双剑这些屡次被坑的往事,估计那两个洞天真人大约还没有忘记。如今他们世俗亲族又犯到了她手里,这应该说是缘分呢,还是缘分呢。 反过来说,若非有这样的后台,那些族人未必会胆子大到作出这些行径,想来这就是他们自家修行的劫难了,不是遇到她,也会遇到别人。 “是他人之劫,亦是我之劫,以此事入手调查家族和古仙的关系,可谓火中取栗,险之又险。” 宁徵言心中飞快掠过一丝明悟。 险之又险,就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不能耽误了秘境之行。 “可有找到什么消息?” 神位牌很快就有了回应:“我已经拿到了全部的账本,听那劣货说,里头猫腻不少,若是全部翻出来,就算是宁家族长也要发几个晕。” “好极,你尽管做,能闹得多大,就闹得多大。”宁徵言心里定计,她倒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想浑水摸鱼,现在鱼还没有影子,但总归是个可下手的地方。而且让整个宁家焦头烂额,大约就没时间来看顾他们这些小辈了,“等有了结果,再与我联系。” 至于对宁家是否有害……那些藏着猫腻的账本就不是好东西,提前翻出来,说不准族长夫妇还得为此谢天谢地。 她现在要做的事还很多,头一件就该着手炼丹了。 从宁四麻子那里出来之后,宁徵言就在外丹部待着学炼丹,她那飞星火吸取了七十四灵方的药性,早就被那些炼丹成痴的长老们惦记着,想要看看用在炼丹上究竟会有什么好处。 “这本药书你都背下来了吗?”时间掐得刚刚好,她才中断了和洛熹微的联系,房门就被人推开,问话声随之传来。 “禀长老,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宁徵言站起来回道。 说起来这位也算是熟人,从头开始教她炼丹的恰好是当初惩罚边鸾三人,又守在外面帮她护法的殳潇。正因为他有护法的经历,对飞星火较为熟悉,炼丹部才一致同意让他前来教授。 殳潇考校了她几个问题,点头道:“身为修士,能够记下是应该的,你随我来。” 宁徵言随他出门,走了几步,顿觉眼前一亮。 她之前待在外丹部的学斋里背书,从山下到学斋只有一条道路,两边绿树依依,白石铺径,屋舍都是普普通通的青瓦灰墙,然而这殳潇带着她从侧门走出去,出了竹篱就是高陡的山坡,没了林木遮掩,大片清清朗朗的山景一览无遗。 残冬消融,正是初春景致。 山坡下,几道溪水盘折弯曲,将这边山头划开嫩绿鹅黄的重叠层次,大块小块的空地上草叶茸茸,满眼翠色如织,又有不少女子三三两两结伴在一起谈笑,轻快的笑语携着温软和风扑面而来。 “看清楚她们在做什么了吗?”殳潇负手在前缓步而行,忽然问了一句。 宁徵言细细看去,只见那些女子并不是在闲游玩耍,而是分别忙碌着什么。那水边的女子们大多拿着木槌,轻轻敲打着水流,波光粼粼下有什么随之闪烁晶莹。岸上的则是二人、四人一组隔着木盆对面相坐,用木杵在盆中研磨,旁边则有人持着光泽如流水的素白丝绸,细细将盆中之物筛出,日光下只见落下的宛若尘沙薄雾一般,再辨认不出那是何物。 想到刚才所背药书的内容,她很快就明白了。 “水浸槌破,磨粉绢筛,这是洗炼云母以制药。”宁徵言问道,“莫非她们都是外丹部药堂的前辈?” 属于玉石一类的云母,平常人囫囵服食下去无异于服毒,但在炼丹术里却是上好的药物,书上将其分为五类。颜色以黄白为主,整体以青色最多的是云英,底色青黄而近乎赤红的是云珠,冰露般剔透晶莹,黄白二色变幻不等的是云沙,同是黄白色却又光芒明耀的是云液,青白色而以黑为主的是云母,此外还有一种纯白通明的是磷石,这六种入药都可以强身健体,令人增寿。 唯独是暗黑斑驳厚重如铁的,名为云胆、地碌,哪怕修士吃下去都等同于毒药,不能炼入丹方,用来炼毒或是炼器还有几分可行。 回头再看那些女子,她们在水中槌洗的无疑是未经炼制的云母,木盆里筛出来的应该就是已经制好的云母粉,随时可以入药服用。 “大致说来都是宁家族人,你认得就是了,不必记挂。”殳潇道,“你今日的课业便是炼制云母。” 宁徵言领了题目,径直去了丹室。 外丹部是专门研习炼丹之术的地方,对丹室可谓十分看重,不但引了地火作为火源之一,更有各种异火、异水作为备用,又安放了质地精良的丹炉,力求每间丹室都随时能堪大用。 若是哪间丹室火源孱弱,丹炉老旧,那是绝对会被修品部记上一笔的。 宁徵言进去的这间丹室由整块岩石削成,质地坚硬,内里宽敞,四壁空荡荡全无摆设,中央挖了个地洞,上面安置着一人高的炉子,炉身精光烁烁,敲打起来有清脆的声音,却难以分辨材质,旁边立着分了好几架板的几案,林林总总摆了许多槌、杵、盒、盘等工具。 交给她的任务不比那些女子水浸盆磨那般简单。这次要炼制的是膏方,提供的药材只有两种,一种是掰成薄片的云母,看那亮晶晶的模样,应该是五类中品质最次的云液,另一种名为北帝玄珠,散布在玉盘中如沙石堆叠,每粒细小如针管,通体皎洁,透着丝丝凉意,稍微接近点就能闻到辛辣的气味。 “外丹部真是高看我了。”宁徵言有些自嘲地笑笑。 打出南离十方的名号,自然会让外丹部想要一探究竟,今天这制药课业正是对她的考验和评估。 奈何她自身对炼丹一窍不通,只得按照书本上的方式照本宣科。 “怎么说,我也是真人境界吧,虽然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炼丹,好歹也有炼器的经验,这两者,应该是差不离的?”宁徵言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手法精确地将两种药物盛入生绢制成的袋子里,放进炉中,又加入丹室里早就备好的酒水,随即她反掌往炉下打出一道飞星火,但见那明耀如钻的火光裹住了整个炉子,里面水声呼呼如风声。 等到开炉的时候,绢囊已经烧焦了大半,只留了些黑乎乎的粉末在里面,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