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劝慰(一)
书香低下头,看着寄琴将掉在地上的铜盆捡拾了起来。 方才铜盆翻倒,原先装在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散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黑色灰烬随着寒风微微地飘动着,让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书香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五meimei还是这样?” 寄琴听书香这样问,就知道书香是听说了宁若薇的事情,便也不隐瞒,黯然说道:“小姐虽然不大爱说话,可是奴婢知道,小姐心里最是重情义的。这几年每到冬日里便是这样,小姐……小姐怎么也忘不了四小姐。” 寻冬听得一头雾水,看眼前的情景却又不好问,只得疑惑地看着书香和寄琴。 书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进去瞧瞧五meimei。” 寄琴一时慌了手脚,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也忘了收拾,忙说道:“二少夫人,不是奴婢有意得罪,只是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这个时候总是不见人的。只怕让二少夫人为难。” 书香并不意外:“我知道。”脚步却仍是往房门口去了。 寄琴将铜盆放在廊下,跟在书香身后。 走到门口,只见房门紧紧关着,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寄琴轻声说道:“小姐,小姐?” 房间里一片寂静。 寄琴歉意地看了看书香,又稍稍提高了声音:“小姐,二少夫人来看您了。” 仍然是没有声音。 寄琴叫了好一会儿,宁若薇却像不在房里一样,悄无声息。 寄琴只好向书香说道:“二少夫人别生气,小姐心情不好,这阵子都不见人的。” 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奴婢看着。倒像是比往年更重了些。” 书香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走上前去亲自敲门:“五meimei,五meimei!” 寄琴和寻冬吓了一跳,书香这样身份的人,岂可亲自叫门。 寄琴还以为书香是动了气,忙劝道:“二少夫人息怒,还求二少夫人看在我们小姐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别往心里去……” 书香恍若未闻,敲门的力度却逐渐加强,把门扇敲得咚咚直响:“五meimei。我知道你在房里,你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寄琴见书香不理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寻冬,寻冬却知道书香的脾气,虽然平日里和气温柔,但是骨子里却是极倔强的。便向寄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无能为力。 寄琴只好退到了书香身后。双手紧张地来回绞着,凝神听着房里的动静。 书香的声音越来越大:“五meimei,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可是你成日里这样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难道四meimei还能活过来吗?!” 寄琴吓得面容失色,这几年来大家都知道宁若薇这般全是因为四小姐,所以大家从不在宁若薇面前提及四小姐的名字和事,谁知道书香就这样高声地喊了出来。 宁若薇本就有着心结。再被书香这样喊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寄琴的心跳得宛如擂鼓。 书香还在坚持不懈地敲着房门:“五meimei,你怎么这样糊涂?难道四meimei舍命救你,就是让你成日里把自己关起来烧字画的吗!?五meimei……” 门忽然开了。 门外的三个人顿时一怔。 宁若薇脸色苍白。形容消瘦,显得一双眼睛更大更幽深。此时这双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书香。 书香放缓了语气:“五meimei。” 宁若薇定定的看了书香半天,才侧过身子。做出请书香进房的姿势。 寄琴和寻冬都愣住了。 寄琴本以为宁若薇不会出来,即使出来也是哭泣不止,谁知道宁若薇竟然这样平静。 书香跨过了门槛。 寄琴想要进房服侍,宁若薇却缓缓摇了摇头。 宁若薇的意思很清楚,她要和书香单独说话。 寄琴只好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宁若薇在自己面前关上了房门。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这个她从小就服侍的宁五小姐。 或许,宁若薇胆小怯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倔强的心。 书香环顾着房间,帷幔低低地垂着,窗子都用帘子遮盖的严严实实,这个房间,只怕在白日里光线也不会很好。 宁若薇也不说话,又走到书案旁边写起字来。 书香走了过去。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宁若薇的字迹隽秀娇弱,纸张上犹有泪迹斑斑。 书香心生恻然,见宁若薇还在字字勾勒,便伸手握住了宁若薇手中的笔。 并不用力,却足以让宁若薇停下。 宁若薇的姿势僵硬地凝固着,在满案的白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凄凉。 书香轻声说道:“四meimei已经去了,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宁若薇缓缓地摇头,动作越来越激烈,泪水也汹涌而出。 书香适时轻拥住宁若薇颤抖的肩膀,柔声抚慰着:“逝者已矣,若是四meimei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一定不会开心。” 宁若薇死死地咬住嘴唇,头靠在书香的肩上,许久才能说出话来:“二嫂……” 这么多年来,书香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提起四小姐的人。 这么多年来,宁若薇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要寻求一个出口,或者一个帮助,却没有人肯伸出手来。 所有的人,都在回避,她宁可相信宁府的人是恨她导致了四jiejie的死,也不愿意相信家人只是对她的包容和体谅。 宁若薇的眼前似乎又看见了四jiejie临死的样子,她并不恐惧,只是伤心欲绝:“如果我力气再大一点,坚持得再久一点……或许四jiejie就不会……母亲,祖母,大家也就不会怪我这样没用……” 书香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你错了,家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四meimei,没有一个人会埋怨你。相反,大家都觉得你很坚强,一直勇敢地承担着这一切。只是,”书香扳过宁若薇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你不该把自己藏在房里,不跟任何人说话。我相信,大家一定愿意和你一起,纪念四meimei的。” 宁若薇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希冀,却转瞬又藏在了nongnong地哀伤中:“不,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一个人,四jiejie才没了……” 书香握住宁若薇肩膀的手渐渐用力,似乎在告诉宁若薇她的话是多么认真:“五meimei,你听我说,四meimei救了你,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开心,活得精彩,这样才对得起四meimei!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为了两个人而活着,你,还有四meimei!你要为了四meimei好好活着!” 再没有人会比她懂得生死的意义,就像她现在不仅仅要为了沈如香活着,也要为了曾经的沈书香,为了大姨娘…… 宁若薇看着书香坚决的眼神。 是的,她们都不能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 书香的声音缓和了些:“三太太只有你和四meimei两个女儿,如今四meimei已经不在了,五meimei你又变成了这样,你想三太太会是什么心情?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要好好活着,以后要为你自己,还要替四meimei,好好孝顺三太太才是。” 宁若薇想起这些年来三太太为她性情大变的事情心力交瘁,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娘……” 书香柔声安慰:“没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书香和宁若薇一直在房里不出来,声音也渐渐低微不可闻。门外的寄琴和寻冬等得却是心急如焚。 寄琴急的是不知道宁若薇是什么状况,宁若薇性情孤僻,要是和书香言语不和,得罪了书香,她这个做丫环的该怎么劝? 而寻冬更是心急火燎,前面在迎亲,宁若霞的婚事可是书香一手cao办的,一会儿书香还要跟着宁若霞去孟家呢,却在三房里耽误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前院找人找不到了,老夫人和二夫人指不定有多么着急。 虽然两人焦急万分,却都不敢去敲门催促。 书香那不管不顾就上前擂门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直等的天边微微亮了起来,房门才终于打开了。 寄琴和寻冬忙一边一个迎着,各自看着各自主子的脸色。 书香脸色沉凝,看不出喜悲。宁若薇眼睛有些红肿,却还算平静。 两个丫环这才松了口气。 书香看着寄琴微微一笑:“寄琴,去打盆水来,服侍五meimei梳洗。”又看向寻冬:“你也进来吧,帮五meimei梳个漂亮的发髻。” 不过是最寻常的吩咐,两个丫环却都怔住了。 什么?梳洗打扮? 寄琴看着宁若薇,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宁若薇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就连她这个大丫环都常常几天看不到宁若薇,可是这个时候,宁若薇要出去? 书香看着呆若木鸡的寄琴,不由得笑了:“快去啊,别让前院的人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