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老规矩
刚才被法阵卷起的尘土还悬浮在洞xue上空，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鲜血和灰粉味道。在万年灯的照射下，西尧拖着长长的影子缓步走到阿丑身边。 一身漆**袍和头顶微微摇晃的马尾，让高桥彦野脸上的肌rou不住地抽搐，连带着那半边面具也仿佛扭曲了一般。 高桥彦野将太刀立在身前，脚踝处被玉剑刺穿的伤口传来钻心疼痛。他低下头，用斗篷挡住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向后挪动步子，一言不发。 现在高桥彦野的心已经乱了，西尧的出现彻底地粉碎了他收服式神的计划，让他最后一点希冀都烟消云散。没有式神，高桥彦野知道凭着傀儡术和忍术抗衡西尧无异于痴人说梦。 西尧的心眼仿佛是专门为了克制自己而生的，高桥彦野引以为傲的手段在西尧面前就像是孩童般可笑，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的无力感使他一阵绝望。 阿丑扯着头发在石台上不停地蹦跳着，把旁边的骸骨踩得“喀喀喀”直响，激起半身高的尘灰，大叫道：“西尧，你……西尧……我……” 西尧在他眼中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没什么区别，阿丑高兴地鼻涕眼泪抹了满脸，咧着嘴道：“你他娘地总算是来了，我……差点被二爷用枪打死……” “还有那个杂毛老道，都他娘地想弄死我……”阿丑连滚带爬地跳下石台，一脚踢在贺老道腿上，忽然奇怪道：“咦……老杂毛怎么不动了？” 阿丑把身体藏在西尧后面，用他宽大的袍袖擦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呜咽道：“都要吓死我了，去他老婶三姨舅姥姥个孙子……” 黑萨用爪尖轻轻勾了一下阿丑奇异的皮肤，铜绿色的硬膜像是胶皮一样把它爪子弹开。“呜……”黑萨嗓子里冒出一串像人一样惊讶的声音，又用爪子碰了一下，然后小眼珠一转，张口呲着獠牙就咬过去。 阿丑一把扯住黑萨的耳朵，骂道：“狗东西你想干什么？要吃了我啊？”他把黑萨按在身下，使劲地揪着它的长毛，“连你也欺负我……我要把你变成秃子！秃子狗……” 黑萨像一只大老鼠一样灰溜溜地从他身下窜出来，在阿丑身边转了几圈之后便坐了下来。黑萨把舌头卷成一团，不住地蹭着阿丑的腿，嘴角咧出一个笑容。 “滚！”阿丑气哼哼地擦擦眼泪，用手拍打着自己光溜溜的身体，骂道：“滚！滚你个狗东西，我连裤子都没穿，哪里来的烟？就有一根雪茄，你要不要……” “呜呜……”黑萨悻悻地耷拉着耳朵，把长嘴藏在前腿下边，用爪尖一下一下摆弄着阿丑的脚趾。 被黑萨一顿胡搅蛮缠，阿丑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抓住西尧的胳臂，说道：“你咋才来呢？你咋才来呢？” 西尧拍拍阿丑的手，阿丑古怪的皮肤让他一愣，然后说道：“我们一直在找你，包括田芯。她都急坏了，一天没吃东西。不过还好，你总算是平安无事。” “田芯？”阿丑心中一阵感动。在这一番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阿丑几次在生死线上游走，加上脑中又融合了医生僵尸那凄婉的爱情记忆，所以对田芯激发了浓烈的眷恋和思念。 阿丑被贺老道掐住脖子，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心中想到自己如果还能活着的话，看到田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你…… 但是现在他身上像是王八般罩上了一层丑陋的硬膜，连阿丑自己都觉得恶心和难以接受，何况田芯呢。想到这里，阿丑指着远处刚做完手术的二爷，跳着脚地骂道：“都是那个死人妖，他把我绑到这里来，”转身又在昏迷过去的贺老道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还有他……老杂毛！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去你二姨奶的！” 黑萨看着阿丑一脸激动的模样，站起来发出一阵低低地嘶吼声，朝阿丑抖抖尾巴挤着小眼睛，忽然一下跳到半空中，横着身子像秤砣般向贺老道身上砸下去。 西尧伸出手一把扯住黑萨的尾巴，拎在空中，摇摇头道：“你又在顽皮了。” 黑萨身子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西尧和阿丑，呜呜地吐着舌头。 阿丑扳着西尧的手，急道：“干什么？那老杂毛刚才想杀了我，黑萨帮我出下气都不行啊？”几下都没扳动西尧的手指，便把气都撒在贺老道身上，狠命地踹了几脚。 西尧手一松，把黑萨丢在一边，说道：“贺师兄已经得到了惩罚……” 黑萨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鬃毛，朝西尧吐着鲜红的舌头。看到西尧没理他，黑萨便跑到二爷身边，用爪子扯开他下身遮盖的裤子，歪着头仔细地看着二爷胯下被阿丑切开的伤口。 黑萨屁颠颠地又跑到阿丑身前，嘴角咧得老大，笑得很开心。 阿丑捂住自己的小鸟，怪叫着扑到黑萨身上，在地上滚作一团。 高桥彦野紧贴着石壁，身后的影子像幽灵一般附在他身上。 西尧捋捋马尾，嘴角勾起弯弯笑意，说道：“高桥彦野是吧？我们又见面了。”西尧的语气就像是和神交已久的朋友相聚，充满了温和。 高桥彦野已经冷冷地注视西尧半天，斗篷下的面具在幢幢的灯火摇曳中，闪烁着斑斓的色彩。他把窄窄的刀身贴在面具上，没有说话。 脚上的伤痛像是一群蚂蚁，慢慢地蚕食着高桥彦野的自信。对他而言，跟西尧之间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唯一能交流的就是手上那柄太刀。 西尧慢慢俯下身子，身手在贺老道脖子一触，指尖上传来他十分微弱的脉搏跳动。贺老道算是命大，加上高桥彦野有意要折磨他，所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刚刚被阿丑一顿狠踹之后，反而又激发了他身体的潜能，心脏跳得虽然不是那么有力，但也还平稳，一时半刻死不了。 “老规矩，留下一条手臂作为纪念，你就可以走了。”西尧淡淡地说道。 一条手臂笑话！ 那不如要了高桥彦野的命！上次西尧说过之后，也不过是留下了赵十七和伊东美羽的胳臂，高桥彦野还不是一样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走了。 高桥彦野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冰冷的刀锋作为回答。 太刀挟裹着高桥彦野的怨念，无比凌厉地斩向西尧脖梗处。 高桥彦野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和形容，自己在东瀛岛上呼风唤雨所向披靡，原以为可以在华夏一展雄风，没想到在西尧身上栽了跟头。 西尧给高桥彦野带来的伤痛不说，今天又破坏了收服式神的大计，而且加藤隼明天可能就会到来，如果今天高桥彦野再留下一条手臂的话，那用什么来抗衡奈贺宗？ 几乎面临绝境的高桥彦野此时唯有一拼，别无退路！ 西尧向后一闪，避过太刀的锋芒，左手卷住袍袖背在身后，右手一拳击向高桥彦野的面具。高桥彦野挥刀舞起一团冷光，护住身体。 西尧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出现在高桥彦野身后，一脚踢在他的脚踝伤口处。 高桥彦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然间深吸口气，太刀高高举在头顶，狂吼一声：“八嘎！”太刀如同一幕水帘般劈头斩下，激荡着尖锐的呼啸。 迎风斩！ 高桥彦野的半边脸都呈现出铁青色，手上青筋像蚯蚓般浮凸出来，将全身力气和对西尧的愤怒毕其一刀，恨不得把西尧剁成rou泥。 西尧没有闪躲，头上马尾的发丝被迎面劈来的刀气激荡得飞扬起来。他挺直腰身，双掌如拜佛朝宗般地向头顶上一合，“嘭”一声，高桥彦野挟天地之威的一刀被他硬生生地接住了。 凌厉无匹的刀气在西尧双掌之中竟如泥牛入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桥彦野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这一刀的威势连师傅都不敢撄其锋芒，每每自己使出迎风斩的时候，师傅都摇头说此招无解。西尧竟然接下了，而且还是这般轻描淡写，挥洒自如…… 在高桥彦野错愕之际，西尧突然翻身而上，一个肘锤撞在他下颌上，高桥彦野身子被砸得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石壁上。 高桥彦野此时深深地明白自己与西尧的差距，那是一个孩童和巨人的可笑游戏。全身脱力和挫败感让他几乎想剖腹自尽。 但是他没有，高桥彦野不会就此认输。作为东瀛最出色的通灵师、cao魂师和傀儡师，身上背负的光环不会让他低下高昂的头颅。 高桥彦野忽然把太刀脱手飞出，没有劈向西尧，而是直斩地上的贺老道。他知道无论自己有多少柄太刀，都不会对西尧产生实质性的威胁。可是地上的贺老道却不同，他断定西尧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泓如秋水的刀锋在斩向贺老道脖颈之前被西尧一脚踢飞，太刀划出一道弧线“咄”地一声钉在石台之上。 高桥彦野空出的双手在斗篷里掏出四只黑色玩偶，狠狠地摔在地上。几蓬凭空爆出的黑雾散去之后，西尧对面已经出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高桥彦野。 西尧淡淡地说道：“总是这一招……” “我去他二大爷！”阿丑或许是被二爷吓怕了，今晚嘴里总是不停地冒着粗话。他看到高桥彦野身边突然显现出众多分身，皮肤上的绿色更重，急忙藏在黑萨身后，朝西尧喊道：“这家伙会妖术，变出这么多人……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我他娘个B的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黑萨用后爪向阿丑扬了几把土，像是用中指鄙视阿丑一样，对他高高竖起尾巴。然后大摇大摆地站在西尧身前，躬着腰背对高桥彦野发出一声低低地嘶吼。 西尧捋捋马尾，笑道：“介绍一下，它是我师弟。” 五个高桥彦野同时伸手摸摸面具，动作整齐划一，十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黑萨。从这条黑狗身上高桥彦野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力量，那是野兽才能拥有的原始力量。 黑萨像雄狮一般高昂着头，四足慢慢地交替，走向高桥彦野五个身影。高桥彦野面对着黑萨心中升起莫名的寒意，它的一双小眼睛似乎和西尧的心眼一样，都能看穿自己本体所在。 猛然间黑萨鬃毛一竖，身子高高跃起，扑向最左边的高桥彦野身体。 高桥彦野瞳孔一缩，身子向另外四个虚幻出来的身体中一钻。五个一模一样的高桥彦野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如同一群苍蝇般四散逃开。 黑萨根本不为高桥彦野做出的假象所迷惑，眼睛盯住自己最初的目标，闪电般地扑咬过去。高桥彦野没想到黑萨居然能如此准确地分辨出自己的本体，被黑萨锋利的爪尖勾住斗篷，满嘴獠牙狠狠地咬在自己手臂上。 高桥彦野只觉手臂上剧痛袭来，想也没想本能地挥拳痛击黑萨。黑萨灵巧地躲开高桥彦野的拳头，长尾一甩，蟒蛇般地卷缠上高桥彦野的脖子，向他背后一跳，准备故技重施，勒断他的颈骨。 高桥彦野知道黑萨的狠毒用意，自然不会让它得逞。脚尖一拧，身体如陀螺般急速旋转起来，把黑萨跃在半空的身体抡得笔直。 黑萨身子像只流星锤一样被高桥彦野抡得虎虎生风，大力之下，把其余四个幻化出来的高桥彦野砸得粉碎。“噗噗噗噗”冒出一道道黑雾，四只玩偶直直坠到地上。 高桥彦野狂吼一声撞在石壁上，黑萨也随着砸了上去，“呯”一声石屑纷飞，石壁被撞出一个深深的凹陷。总算甩脱了黑萨的纠缠，他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一把拽下被黑萨扯得裂成几片的斗篷，狠狠地掷在地上。 黑萨从地上爬起来，晃晃脑袋，舔舔嘴边的灰尘石屑，抖动脖子上长长的鬃毛，呲着獠牙又扑了上去。 高桥彦野见黑萨来得凶猛，便不再硬拼，使出小巧招数，一掌切在黑萨脖子上。黑萨痛得狂嚎一声，一双小眼睛涨得血红，反口死死地咬在高桥彦野手腕上。“喀拉”，锋利的獠牙便将高桥彦野的手骨咬得通透。 高桥彦野痛得厉吼一声，急切地挥动手臂，想将黑萨再次轮到石壁上。他没想到这只黑狗居然如此凶猛好斗，身上带着洪荒时期野兽的暴戾和残忍。 这还是一条狗么？就算是西尧也没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原本静立在一边的西尧此时却动了，漆黑的身影如巨大蝙蝠般闪到高桥彦野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脚踝，五指用力一捏。高桥彦野原本这只脚上就带着玉剑刺出的伤口，被西尧大力抓握，登时半边身子都酥麻不已，失去控制和平衡。 西尧喝道：“断！……”扯住高桥彦野的脚踝，身子向后一纵。黑萨何等聪明，当然也知道西尧此举的用意，獠牙死死咬住高桥彦野的手腕，后腿踩在他的胸膛上，大力一蹬，向旁边跳去。 “噗……”半空中洒下一蓬血雾，高桥彦野的一条胳臂已经在西尧和黑萨的合力之下，被生生地扯断。 西尧松开高桥彦野的脚踝，把他丢在一边，身子向后退了两步，静静地看着在地上翻滚挣扎不已的高桥彦野。 黑萨大嘴里叼着高桥彦野的一只胳臂，长长的獠牙用力咬合几下，“喀喀喀”几声脆响之后，那只手臂已经变成一团烂rou。 阿丑在一边听着那刺耳的骨头碎裂声，就像是咬在自己身上一般，冲过去一脚踢掉黑萨嘴里的断臂，躲到西尧身后，指着黑萨骂道：“你个狗东西！每次都弄得血淋淋的！恶心死了……” 阿丑又带着哭腔对西尧说：“我求求你，快走吧！我实在是待不下去……马上就疯了……” 西尧拍拍阿丑的肩膀，送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转过脸对着高桥彦野，淡淡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桥彦野捂住肩头，鲜血喷涌如泉，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还是杀了我吧……” “杀了你？”西尧摇摇头，在高桥彦野身前蹲下来，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死亡。” “这个世界无非……无非是弱rou强食而已……”高桥彦野说道，“你不杀我……终有一天我……我会杀了你……”失血过多，使他脸上渐渐苍白起来，就像是一个涂满白灰的石像，仅仅带着一丝生气。 西尧捋捋马尾，淡淡地说道：“天下所有的武道，没有一个是为了杀人而创造出来的，包括忍术在内。不过是为了强健身体，如果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 高桥彦野躺在地上，身下已经汪了一大滩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