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将军之威
“一成免礼。”还没有下轿,史可法便先乐呵呵的宣布让曾志国免礼,待从人掀开轿帘之后,他果然看到曾志国弯腰躬背,正在向自己俯身行庭参礼。 明季规矩,武将的地位再高,面对督师辅臣的时候,一样需要全副戎装,背弓带剑束甲半膝而跪行礼,哪怕是左良玉当年佩平贼将军印后,见着杨督师大人一样要行庭参礼……所以后来军事会议左良玉干脆就不参加了。 “好好,甚好。”史可法很欣慰的在曾志国的肩膀上拍了几下,然后亲手把曾志国搀扶起来。 虽然曾志国功劳极大,不过史可法还是喜欢他这种谦逊的态度……他自己也罢了,对朝野中的势力史可法心知肚明,就是他自己也常常得有点儿和光同尘的举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看来曾一成还是一个明晓事理,明白进退的人。 这样,就好办多了。 曾志成的军营原本就是镇江明军驻军的营地,空旷宽敞,有大校场,进了辕门不远就是签押房,史可法的轿子一路穿了过来,到了签押房前的滴水檐下方才停住,等史可法将曾志国搀扶起来后,目光随意一转,却是吃了一惊。 天空中大雨如注,长江沿岸在五六月时雨水极多,自从撤出扬州以来,天空时时晦暗昏沉,一通电闪雷鸣后便是瓢泼大雨浇漓下来……史可法这几天没得空闲来见曾志国,也是因为要安顿刚刚逃命迁徙过来的扬州百姓,连日暴雨如果不妥善安置极易发生大疫,以史可法的为官为人之道,断然也不会坐视此种事情的发生。 史载,史可法为官清廉勤勉,常常彻底不眠阅读批复公文,镇江数日,史可法辛苦之极,城中文武俱是看的清楚,史可法在江南威望无俩,也正是他有这般举措。 阖朝文武官员,如史可法者,寥寥数人罢了。 史阁部此时却是满脸惊讶之色,也怪不得他,就在滴水檐前的大校场上,千余将士正肃然而立,各人都是身着铁甲,手持各色兵器,见得史可法扭过头来,便是一起纵声问好,其声轰然,汇于一处,居然隐隐有雷鸣之威。 “真虎贲也!” 史可法呆了一会,看得檐外天雄、忠贯两营兵俱是神色不变,安然立于雨中,大雨纷飞拍于头盔铁甲之上,如若玉珠飞迸,如此大雨,诸将并士兵身上自然都湿的透了,却是秩序井然,无有一人随意走动,一千余人笔直而立,些许微咳也不得闻。 “吾曾听闻戚少保带兵至蓟门时,大雨如注,三千浙兵于雨中丝毫不动,而北兵将领皆骇异道:将军之威竟至如此耶?于是戚少保威信始立,北军渐服。今日不想当日戚少保之军威又重现于此地,吾甚是欢喜。” 史可法虽然是读书人,不过并不代表他是呆驴。从扬州渡江而至已经五六日了,曾志国日日夜夜不停的cao练自己的两营兵,别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史可法早就有所好奇之处,今日亲眼得见,方知传闻不虚,曾志国自渡江之后军法酷厉严格,训练军伍时越发苛刻,如此豪雨,部下居然一个个挺立雨中不敢擅动,换了别镇兵马,早就哗变吵闹,甚至一散而空了。 他虽然明白这才是练兵之道,不过史可法见多了那些跋扈的镇兵,看到曾志国治军如此,心头反而有些隐隐不安……他又展颜一笑,向着诸军将道:“虽然军威如此,不过须得提防雨大受凉,反而不美,便是曾将军也需受惜士卒,训练之时,当须风和日丽,军卒用心cao练,可以事半功倍。来,传本阁部的令,让城中送猪羊二百斤,酒十坛,今日犒赏两营将士!” 史可法的赏赐自然是厚赐,千多人赏赐如此厚物,自然是看在两营是如今镇江镇军的精锐,勇武敢战,而且管营大将是首功将领,所以赏赐格外优厚。 阁部大人如此厚赏,若是换了寻常军镇,各级军官带头,底下小兵一起,大伙儿扯开嗓子一起谢恩,然后皆大欢喜。 不过此时史可法命令虽下,只有他自己的亲随冒雨出营去传令去了,眼前两营的将士却是巍然不动,仍然肃立不动,唯有站在队例之前的军官们面露迟疑之色,有几个还把腰弯了一下,看到别的同僚不动,这才又迅速缩回去继续挺直。 “还不谢阁部大人的厚赏?” 曾志国的声音不大,眼前的一千多将士却如同风吹稻浪一般,齐涮涮的弯下腰来,不少将士头盔上积了极多的雨水,弯腰之时一起低头,俱是一起泼了下来。 眼前的情形有些尴尬,史可法却并未放在心上。事实上比曾志国更加跋扈的镇将他也是见得多了,当下只是带着一些嗔怪的口吻向着曾志国道:“一成,练兵也要讲时候,这么大雨淋湿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回大人,末将以为,行军征战之时,建奴是不会选着风和日丽的时候,再和咱们交战的。身为大明军人,就须得吃这些苦头才是。” 曾志国回答的虽然恭敬,却也是寸步不让。 因见史可法苦笑摇头,曾志国心有不忍,不觉又笑道:“不过请大人放心,末将已经教人熬了不少姜汤,一会下了cao后,诸军将士卒都有饮用,再有大人的rou酒,当不会有人淋雨而病倒的。” “好好,如此便好。”史可法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与曾志国多纠缠,他虚摆了两下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一边转身进签押房,一边向着曾志国道:“一成,把将士们安排好就速速进来,本官有话与你说。” 他倒也知情识趣,不再干涉曾志国练兵之事了。看着史可法的背景,曾志国突然一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桩野史掌故:史可法掌四镇督镇江北之后,驭下无方,对镇将百般宽容忍让,视四镇为娇子,在他的纵容下,四镇自然也骄纵不法,无视法纪之极。传闻刘泽清在淮安修筑自己的住所,华美壮丽有若行宫,这般的工程自然需得诸多人力,于是下派军将四处抓丁拉夫,史可法当时正微行至淮安,于是也被督工工头抓将了去。三日后刘济清巡视工地,史阁部正在扛大木头,看到刘泽清来了,就把肩头的大木头一扔,向着刘泽清叫道:学生效劳三日矣! 这自然是一个编造的很拙劣的笑话……不过史可法调节驭下无能竟被时人如此取笑,也确实是有很多咎由自取之处,非是妄言了。 “适才阁部说话时,本将并未开口答应就有人敢躬身弯腰……军中上下应该知道,营中是谁做主!”史可法进门之后,曾志国立时敛了笑容,向着两营将士厉声道:“扬州之败就在几天之前,不想再被人撵狗一般的追杀,就给我打叠起精神来!本将这里,除了纪律,便是军法,晓得么?!” 眼前这两营兵有一部份是当日先冲出城门,前去护卫和渡口的,其间艰苦之处不必细说,剩下的将士,便是当日与曾志国一路上尸山血海杀到江边,被郑氏水师开炮逐退了追兵,这才侥幸逃脱了性命。那一夜众人先是在城门处厮杀,然后沿途刀兵不停,眼看江边在望,曾志国却留下来掩护百姓先走,由半夜自天明,厮杀不停,不断有袍泽兄弟死在眼前,如何没用的军人,经历过那样一场厮杀过来,任是软蛋也成了硬汉,小白脸也做成了厮杀汉。有此一战,除了众人的胆气经历与常人不同外,因为曾志国救护百姓甚多,其军人的荣誉感也是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大明军人。 正是有着这些部下,曾志国才断然拒绝了史可法给他增兵的命令……这个阶段他风头正劲,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他的动静,现在镇江这里重新额兵,连同郑家带原本的镇江守兵,再有扬州各营兵马额定兵员三万有余,如果把郑氏水师外的所谓精兵全部纳入自己的麾下,那么引起的动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兵贵精,而不贵多。眼前这一千一百人,是他将来席卷天下的种子,他要利用这一段时间,把这些将士锤炼的铜铸铁打一般,这一点,他绝不会有任何的让步! “继续cao练一个时辰,有病倒的,本将给治,死了,本将将其厚葬,汝妻子本将养活之,如有懈怠不服者,自有军法,听清了吗?” “是,杀!” 在听完了曾志国的训话后,两营将士简单的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又四散开去训练了。令行禁止,曾志国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的伎俩也止步于此,他知道眼前这一支军队已经是当世之精锐,不过距离他的目标还远的很……而为将之道,他也还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