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 第九章 鬼镇
我转身回来,此时店里只剩我和李先生两人,他一脸微笑的看着我坐了,端起酒碗两人一碰,他突然压低声音问道:“张掌柜,你觉的刚才那首词怎么样?” 我躲避着他眼里咄咄逼人的目光,笑着摇摇头说:“先生是读书人,我只是个小店的掌柜,你说好,那就自然是好,我哪懂的这些。” 李先生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的脸看了足有两口烟的时间,直到春香进来了,他才换了副面孔,站起身问道:“你梅姐她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染了些许风寒,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忽冷忽热的,很正常,我给她熬了姜汤水喝了,放心吧。” :“哦,那既然如此,我也早点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聚。”说完李先生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香盯着他的背影好奇的问:“他怎么了?大崔哥和荷花姐呢?” 我摇摇头说:“读书人一喝点酒就诗兴大发的,做了些听不懂的酸词,大崔哥和荷花自觉无趣,就先走了。” 春香听完笑着说:“李先生也算是卖什么吆喝什么,时时不忘本行,行啦,天不早了,你背上小渊,我来关门,赶紧回家吧。” 我把早已趴在一边睡着的小渊背在后面,春香简单收拾了一下,锁了门,点上小灯笼,一家人往回走。 此时寒风乍起,小渊在沉睡中蠕动了一下,我便换了个姿势,把他抱在怀里,脚下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此时已是二更天,空荡荡的街上万籁俱寂,身后不知是野猫还是野狗,总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可回头去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春香听见声响,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两个人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赶路。 到了家,把小渊放在小床上,春香在一旁静静看着,突然抬头问我:“李先生今天做的什么词?” 我想了一下,把他的词重复了一遍,虽然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却明显感觉她突然紧绷了起来,我问道:“怎么了?” 春香站起身,拉着我直奔前厅,关好门,没有掌灯,她叹了口气坐下说:“看来督镇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了。” 她不管雷于浩叫阿爸,而是叫督镇,如此郑重的称呼,我感觉事情可能不简单,随即问道:“怀疑我们?怀疑什么?我们是指谁?” 她顿了一顿,好像在琢磨该如何开口,不一会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你从哪里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最近几日我发现我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很多事一想就头疼,昨天处决的疯子,我明明看着眼熟,总觉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有过什么交际。” :“那疯子其实和你们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那两块古玉,八爻十六卦,只可惜。” :“什么爻?可惜什么?”春香的这两句话,让我感觉距离某个真相好像越来越近了。 :“他们是今年清明节到达这里的,当时一共有四五百号官兵,可最后留下的只有他一个。” 我突然想起疯子昨晚临死前所说的那句到了下面找齐所有弟兄,要踏平隆昌镇的话:“其余的人呢?” :“镇子中心那片沙地下埋的就是。” :“啊!”我不由的一惊,想不到雷于浩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五百人,比全镇人数还多,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埋了。 :“那戚拴柱为什么能活着?” :“他识时务,一直假装自己中了道,失了忆,安然接受着雷于浩的一切安排,就像你们一样,而其余的人不肯就范,来的当天就被处决了。” :“什么叫跟我一样?难不成我也是?” 春香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一瞬间,我感觉心头好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大石,堵的人喘不过气来,难怪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原来是着了雷于浩的道。 :“那个戚栓柱后来烧了自家的房子,装疯卖傻的在镇上四处游荡,起初雷于浩也对其怀有疑心,可派人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确定是真疯了,也就放任不管了,而这次从他的举动来看,他不但认识你,而且你俩之间,肯定交情不浅,否则他不会冒死相救。” :“你不是说他把一家老小都烧死了吗?而且手枪的事还是你举报出去的。”想到戚栓柱悲惨的下场,而且竟然是为我而死,再想到这一切居然是因春香告发所至,心里不由的生起极大的怨气。 :“戚栓柱的一家老小就是荷花和小渊,他们是不会死的。 况且当时小渊在街上玩枪,所有人都看见了,若我不说,恐怕不光是你,连我和小渊也难逃形魂俱灭的下场,不只是我,这镇子上的每个人都是雷于浩的眼线,大家都盼不得镇上有些什么异样的风吹草动,抢着要去报告,这样才能保住那两块古玉。” :“荷花和小渊?”听到这里我为之一振,这算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的男人还活着,却要视而不见,另嫁他人,而小渊居然放着自己的爹不认,每天管我叫阿爸,更可恨的是,疯子原来只是想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玩具而已,居然就这么死了,这古玉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让人众叛亲离而不顾? :“那古玉对你们如此重要?!” 春香叹着气,慢慢站起身,悲凉的说道:“只有这镇子在,我们才能过上好像正常人的生活,否则也只有继续四处游荡,永无宁日。” :“什么意思?” 春香没说话,把手按在桌子上,片刻之后,手竟穿桌而过,这一幕看的我目瞪口呆,她继续说:“我们是鬼,是这方圆几百里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当年镇子建成之初,我们便被人挖来埋到这里,也只有在这,我们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过着耕田织布,交易往来的生活,而这一切全都是因那两块古玉所致,这里的阴阳完全是错乱的,一般正常人能够生活的市镇,通常是阴阳平衡,即便阴阳颠倒,也是各分一半,而这里阳气极弱,除了我们以外,正常人根本无法居住,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就纷纷生病的原因。” 我直勾勾看着桌子,她的话好像之音飘近耳朵,却根本无法理解,只觉的浑身一阵阵颤抖,说不出清是来自于恐惧还是紧张,亦或是这种太过于虚幻的现实,实在难以接受所致。 想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会这样?” 春香站起身背对着我,哀怨的说:“据雷督镇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本镇设计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附近的孤魂野鬼,以保护两块八爻之玉,当时雷家老爷之所以要在此处建镇,就是看中这里深处山坳,南有狗头上遮蔽,东西则是孤峰见煞,只有北面一条小路直插此处,端的是块极佳的尸阴之地 所以他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命人从附近大小城寨,搜罗出成百上千具无名死尸,埋在城下,上面用白灰盖顶,青石铺路,意为拘魂,仅此还不够,李家老爷又用了半年时间,把镇子设计成八卦格局,中间的阴阳双鱼则是只置阴,不置阳,整个样式就像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阴鱼包裹着一颗小小的阳鱼卵一般,这样的意图是,小阳可以聚阴,而大阴则保证了阴魂不至于过多,毕竟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况且水满则溢,人满为患,本镇建成之后,雷家大爷也曾说过,玉在镇在,玉亡皆亡,他还说,人是天地之中最不可靠的,唯有鬼,有智有谋,不惧刀枪火炮,不受利益所惑,只要守护着古玉不离开此镇,就可生生不息,永保平安。” :“那雷于浩这个督镇是谁封的?姓雷的大爷?” :“没人封,本镇的规矩是谁得了他手里的半块古玉,谁就为督镇,名为督镇,实为鬼王,他来这里的时间最长,来的最早,自然就是督镇,无人封授。而且他也不是我父亲,我家老父在光绪二十八年就已转世投胎了,如今若还活着,阳数比你还大。” :“那为什么你管他叫阿爸?” :“本镇任何人都可以叫他阿爸,完全视情况而定,我们没有固定的家庭,没有固定的工作,任何人,任何事物,雷于浩都可以随意重组,而大家毫无怨言,因为我们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住那两块古玉,保住我们以及整个镇子,你要知道,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哪怕是一只刺猬,一只狐狸,若想修成人形,少则也得一两千年,即便如此还要看机缘巧合,天时地利,少一样都不行,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走火入魔,形神俱毁。 而孤魂野鬼若想脱离六道,修成人形就更难了,而今终于有了这么个地方,能让我们生生不息的在阳光下行走,你说,谁会轻言放弃呢?”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嘴张了数次,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唯有连连摇头叹气,最后问道:“那你我这夫妻,还有小渊,都是假的了?” 春香听着外面鼓打三更,慢慢的坐回到椅子上,闭上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眼泪流了出来,我仰天长叹,也慢慢闭上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多时,大白灯笼再次飘荡在眼前,我知道夜游的时间又到了,睁开眼,果然,我和春香并排走在队伍之中,我偷眼去看周围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一脸虔诚,双眼发直的跟在雷于浩身后,我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心想到,既然春香说是我们,那究竟谁跟我一样是人而不是鬼呢? 眯着眼,偷偷的打量着每一个人,感觉谁都像,可仔细去看,又觉的谁都不像,就这样一路偷眼观瞧的走到了镇子中间,一群人安安静静的站着,望着那只大白灯笼,夜风突起,吹得人衣服列列直响。 突然李先生慢慢走出队伍,到了雷于浩身边,伏在他耳边低声嘀咕着,一边说还一边朝我这边指来。 与此同时所有人,也跟着李先生手指的方向,一起转过头,齐刷刷的看着我,我惊慌的不知所措,假装没事似得,继续盯着前面,身上却在暗暗发抖,看了一会,众人慢慢转回头,就在一瞬间,雷于浩突然大叫一声:“张晓峰!” 我本能的嗯了一声,此时只听身后风声一响,后脑重重被人打了一下,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间有门无窗的屋子里,从门缝的亮光看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屋子里一间家具都没有,只有满地的稻草,难不成我到了监牢? 坐起身,揉了揉依然隐隐作痛的后脑,回想了一番昨夜发生的事,急忙站起身,拉了拉门,发现大门紧锁,我重重拍打着门,叫喊着:“来人啊!”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雷于浩的声音悠悠响起:“不愧是雷当家,老夫的手段看来对你毫无用处,别急,再过几天就是十月初一了,到时候老夫送你上路,再亲自为你招魂,让你永远在这隆昌镇,安身立命,繁衍生息,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