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之国 第三章 情蛊(上)
我举着枪,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俩从人群中走出来,元梅对九爷说了声:“九爷,这是我们要找的人”,九爷的刀慢慢放下了,对面的三娃子一脸惊讶的放下手里的土铳,二爷把我枪压低说:“你是咋绕过宝福镇的?” 元梅抢着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九爷出发吧。” 九爷默不作声的牵着头骡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个瘦高个,看岁数比九爷还大,这人看了我一眼,急忙伏在九爷耳边,嘀嘀咕咕的耳语一番,九爷低着头想了想,抬头一指我,对元梅说:“这个人我带不得。” 元梅盯着九爷,皱着眉说:“还请九爷有话明说”。 九爷看了看我,叹口气说:“我们不好堵在这里,前面去讲啰。” 队伍继续出发,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无一不是一种既恐惧又怀疑的眼神,有几个人甚至紧紧贴着骡马,仿佛我得了传染病似得,生怕粘着一丝一毫。 我们三个跟在队伍后面,我问二爷:“你俩怎么在这?你不是去广西了吗?” :“别提了,我那天跑出来就觉的不对劲,琢磨半天,也想不出个一二三,后来干脆去白石镇找元梅,想让她帮我出出招,结果你猜咋的?” 说着看了元梅一眼,元梅从身上拿出两张纸条递给我,打开第一张,铅笔画满了整张纸,明显是拓印,只见上面那不甚清晰的文字写着:“饵已放出”,第二张也是拓印,写着:“鱼已上钩”,也许是写字的人力度较小的缘故,字迹相对比较模糊,但又感到十分眼熟,从纸张来看,应该是基地常用的信笺纸,这种纸和这样的字迹,我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人。 元梅看着我出神的样子,点点头说:“这两张纸条都是曾柔柔所写,第一张写于崔大离逃跑之后,而第二张是你离开当天所写,明白了吗?” 我怎么可能明白?曾柔柔这是唱的是哪一出?什么是饵什么是鱼?难道是指二爷和我?倘若如此,谁又是那幕后钓鱼的人? 脑子乱哄哄的,好似一团浆糊,千头万绪缠在一起,感觉里面嗡嗡乱响。而马帮却渐渐停下脚步,聚集在大道旁的一处开阔地上。 我们三人走到九爷面前,元梅刚要张嘴问话,九爷朝她摆摆手说:“你看看这娃的眼底噻。” 马帮其他人闻听此言也都围了过来,之前耳语的瘦老头一副长辈的样子,背着手站在九爷身边,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三娃子带着几个年轻人,好奇而又恐惧的站在二爷身后,仿佛一群够食吃的兔子,争先恐后的垫着脚拼命往里看。 元梅一脸茫然的轻轻拉下我眼睑,一瞬间,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惊讶和恐惧,只是一眼,就见她一只手紧捂着嘴,往后退了三四步,此时人群中也传出惊讶的呼声,随后一片嘈杂,就连二爷也张着大嘴,好似当年在营口初见蛟龙时的样子,只是比那时多了些恐惧。 元梅稳了稳心神,转身拨开人群,问九爷:“这是怎么回事?” :“哎,那个竹林去不得,他这是中了蛊喽”。 :“蛊”?!我们三人同时发出一句惊呼,三娃子这些年轻人听了这个字,眼睛瞪的如同鸡蛋一般,互相踩着脚的往后退。 瘦干老头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说:“那竹林里有间竹屋,你晓得吧?” 我点头。 :“你进去了哈?” 我点头。 :“那里面死过个女娃儿,老久之前的事喽,从哪以后,那竹林子里就闹鬼,据说只要是男娃,要不就走不拢,就算是走的拢,十天之后也必死无疑。” 元梅突然若有所悟的问:“您说的是之前在镇上酒馆里,他们说的那个事?” 老头点点头,元梅看着我说:“昨天中午,我们在宝福镇酒馆吃饭的时候,听店里伙计讲过,当时以为他是故意吓唬我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拉个没事做,跑来吓唬你个女娃娃?”瘦老头有些不高兴,我明白他的意思,每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传说,这些传说往往和当地的生活习惯,风俗禁忌息息相关,本地人遵守这些习惯和禁忌已经平安无事的生活了几十,甚至上百年,自然绝不接受外人随便的质疑和藐视。 元梅自知说错了话,低着头满眼歉意的瞟了瘦老头一眼,瘦老头恼哼哼的从腰里抽出长烟袋,转身坐到九爷身边,两人一起抽起旱烟来。 我从包里拿出烟,扔给二爷一支,自己点上,有心给三娃子他们分,可烟往前一递,他们就齐刷刷的往后一退,我摇摇头苦笑着问元梅:“那瘦老头什么来历?” :“哦,他是马帮真正的三锅头,龙叔。” :“那三娃子呢?” :“三娃子是他儿子,龙叔岁数大,走不动了,打算让他接班。” 难怪,这马帮中除了大锅头,最有权势,最重要的就是这三锅头,因为他管的东西太特殊了,钱!几十号人马一路上的吃喝拉撒,日常开销,以及交货后收帐对数,全由他一人负责,可见此人与九爷的关系非比寻常。 :“那竹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也怪,我现在看见二爷和元梅都平安无事,倒觉得这蛊不蛊也不是什么天塌的事,或许是因为生死边缘走的太多,麻木了。 :“其实我也没听的太明白,记得大概意思是说很多年前,宝福镇有个大户人家,姓什么来着?啊,对,郑,姓郑的那家好像跟马帮也有些关系,有一次” :“你讲啥子呦,哎,小飞,你官话讲的好,你讲!”龙叔满脸的不高兴,狠狠白了元梅一眼,坐回地上,用力的在石头上磕他的烟袋。 元梅噘着嘴,哼了一声,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头也不抬的薅地上的野花,二爷面沉似水的一言不发拉着我也席地而坐。 人群一闪,从中走出了那个叫小飞的孩子。 这孩子也就十七八岁,长的又瘦又黑,感觉比三娃子更像是龙叔亲生的,出了人群往前只挪了两小步,就不敢动了,怯生生的低着头,揉搓着已经卷了边的衣角,羞臊的像个小姑娘,我不由的纳闷,以他这身板和腼腆的性格,马帮怎么会收这样的人? 他忐忑的看了看九爷和龙叔,小声的说:“竹林里曾经死过一个女人,是因为一个男人。”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阵哄笑,连一旁生暗气的元梅都忍不住噗嗤一声,三娃子揶揄的喊道:“平日里惊爪爪,关键时候退神光”。 二爷的牙咯嘣一声,紧锁着眉头,手不由自主的往怀里摸,我一看他真急了,赶紧轻轻的拍了他一下,冲小飞说:“慢慢来,不急。” 小飞不服气的朝后面喊:“莫笑喽,格老子的。”看了我几眼,深吸口气,挺起胸膛说:“三十多年前,宝福镇有个姓郑的富商,靠走货为业,走货你懂吧,就是把我们这里的山货和盐巴贩到外面去,再把外面的东西贩进来,这郑家仅这走货一项,手下就养了三四支大马帮,更不要提他家在自贡的盐井以及贵州的千亩茶园,在当时,莫说是宝福镇,即使在整个川南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 可你别看这郑家金山银山,骡马成群,这郑老爷连娶了五房太太,却一直膝下无子,空有家财万贯却无人继承,为这事,中西名医,神婆神汉不知请了多少,每天进进出出如跑马灯一般,花钱更似长江流水,眼看郑老爷都年奔五十了,太太们的肚子依旧揣不起来。 这天,一个披头撒发,衣衫褴褛的道士路过郑家,到了门口,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便哈哈哈大笑,迈步就要往里走,看门的家丁见状,以为来了个疯子,抄起棍棒就要把他哄出去,这道士微笑着,不慌不忙的高声喊道:家门一对穷奇摆,丧尽天良无子来。 几个家丁一听,这疯道士居然敢骂人,几步围了上来作势要打,道士也不吃眼前亏,扭头跑了。 下午一个丫鬟把这事念给郑家的三姨太听,三姨太一听,瞬间慌了神,叫来自己的心腹福伯让他赶紧去寻这疯道士,并且千叮万嘱,找到之后先安顿下来,等深夜子时再从后门悄悄进来,直接带去偏房,万不可声张。 等福伯走了,三姨太将此事告诉了郑老爷,两人在偏房里关起门来,窃窃私语,连晚饭都不吃。 其实这道士也没走多远,就在宝福镇得闲楼外面坐着,福伯一出来,他远远看着就笑,主动挥手打招呼,福伯一看赶紧迎过去,这道士也不客气,劈头盖脸就说:怎么才来?道爷我饿半天了,得了,就这吧。 说完自顾自的转身往里就走,小伙计一看后面跟着福伯,不敢拦,只能一路往楼上请,怕坐下面其他客人嫌弃,道士也不见外,跟在小伙计后面,背着手上二楼,直接进包厢,拿过菜单,连酒带rou,南北大菜,点了八九样,小伙计拿着单子迟迟不敢动,一个劲盯着福伯看,福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这道士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福伯在这宝福镇也是有头面的人物,如今在这么个要饭的道士面前低声下气,传出去可好说不好听。 可主家吩咐请人,若是得罪跑了更麻烦,想来想去,一脸无奈的朝伙计点了点头。 不多时酒菜上齐,道士二话不说,如饿鬼投胎一般连盘带碗,扫了个干干净净,如同洗过了一样。 福伯干瞪着眼,连个鱼刺都没吃着,等道士酒足饭饱了,福伯强压怒火,堆着笑问:不知道爷从何处而来,又在那座道观修行? 道士站起身,斜靠在窗户旁,一边剔着牙,一边看着下面的郑家大宅,悠悠的说:贫道我是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今天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顺带挣几个盘缠,哎,我说这茶水,点心该上了啊。 听完这话,福伯气的差点蹦起来,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居然还敢要三要四的,真把自己当爷了,也不知三姨太这是看上他哪一点了,心说实在不行打跑得了,就说自己没找着,三姨太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正琢磨着,听楼梯上脚步声响,小伙计端着茶水和几样点心进了包厢,道士一看,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说:我就说嘛,郑家人哪能那么不会办事?挺好挺好。 小伙计听完之后,尴尬的看着满脸通红的福伯,小声说:这是我家掌柜子特意孝敬您的都匀毛尖和德顺斋的莲蓉糕,还请您今后多关照。 福伯咬牙切齿,杀人的心都有,一句话说不出来,强压怒火挥手打发走了小伙计,倒了杯茶,转过头,看着窗外,自斟自饮起来,只盼着天快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