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汉阳城
汉阳城,北临华河,南依岱山,三层城郭内外有别,规模宏伟,形式规整。 虽说外头叛军山贼地头蛇,乱的一塌糊涂,汉阳城作为鲁国都城,还是阜盛繁华的。张震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站在汉阳城正南的永定门前时,仰望着那高近十丈的城门楼,还是生出了一种人何其渺小的卑微之感。 此次来汉阳是毒蛇力主的,可他连外城都没进,到了郭外就跟张震分开,独自去了别处了,只是约定傍晚时分在拱卫司西侧二条胡同的祁家老菜馆见面。 永定门倒还容易些,进了永定门,一路过山川坛天坛,沿正阳门大街到了内城的正阳门口时,张震遇到了些麻烦。别说官府开具的进内城的许可,张震就连户籍证明和路引都拿不出来,幸而先将短剑和木箱寄放在了外城的客栈里,毒蛇分开时又给了不少银子,算是拿银子硬买出了一条进内城的道儿。 张震进内城时天色尚早,是以先沿着西江米街在拱卫司外围转了两圈,那拱卫司卫所箭楼耸立戒备森严,张震也没敢往近了走,只远远的看了看,等日近西山便如约进了二条胡同的那间祁家老菜馆。 这是间破旧的小馆子,大堂拢共摆了三张桌子,油渍麻花的也不知多久没正经擦拭过。 张震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店里边忙事的就只有夫妇二人,见有客来,老板娘懒洋洋的过来招呼了一声。张震也没什么口腹之欲,只点了一壶酒一碟茴香豆,坐着慢慢的喝。 不多时,只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呼喝声,张震还没分辨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那老板娘一扫先前的疲懒神态,紧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拿过一条破抹布将两手使劲擦了擦,又厨里喊道:“赶紧的,菜好了没有?” 厨里的老板应道:“好了好了!正出锅。” 话音刚落,就见菜馆外面进来一个人,身形高大健壮,一身蓝黑色棉甲,戴着个黑幞头,腰带一侧悬着把腰刀,另一侧挂着一根明晃晃的锁链。 那人进了门,先将腰里的锁链朝门口的桌子上一扔,大刺刺的坐下来,也不待他多话,老板娘早殷勤的将酒菜端上桌去。他先喝了一口酒,拿筷子正要夹菜,回头瞥见了坐在里边的张震,初时似乎也没甚在意,吃了两口,又扭头过来盯着张震看了两眼,喝道:“诶!你!瞧着你面生,住哪个坊的?” 张震没有答应。 那人眼见如此,哗的站起身来,瞪着眼指着张震道:“我看你生得贼眉鼠眼,定是外头的歹人偷溜进城来的,走!跟我到拱卫司走一趟!” 张震正暗自盘算他只是想讹钱还是真想抓人时,忽听有人道:“哎?章仪?是你吧?可是好久不见了啊——” 顺声看去,菜馆又进来一个人,穿着绸衫,面相富态,看着像个士绅。 虽是刻意变了声,张震还是能听出来,来人是毒蛇。 城外分手之后,原来他是去易了容了。 被唤作章仪的汉子闻言,朝毒蛇面上看了几眼,疑道:“你认得我?恕我眼拙,忘了在哪儿见过你了。” 毒蛇笑嘻嘻的走过去,摁着章仪的肩膀将他坐回到凳子上,顺势端起他的酒杯来喝了一口,马上又将这口酒尽数吐了一地,还啐了两口唾沫,道:“这什么烂酒啊这是!” 章仪也瞧出情势不对,伸手就要去拔腰里的佩刀。 “中岛华琼赏月元。”毒蛇忽然没头脑的抛出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话,章仪抽搐似得抖了一下,脸瞬间没了血色,刀也就拔不出来了,哆哆嗦嗦道:“是、是你?你、你就是……” 毒蛇微微点了点头。 章仪强撑起一丝胆气,大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儿可是汉阳城,这里出门就是拱卫司,你别太嚣张,我只要喊一声,就有大批人马过来将你碎尸万段。” 毒蛇冷笑了一声,道:“赏月的那位死的是时候,嗓门也不小,我倒还真想听听你俩谁动静更大,喊啊。” “我、我喊、我……”章仪偷眼朝毒蛇腰间看了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过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来,又急忙道:“那件事儿、那件事可跟我没啥关系!” 毒蛇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直视着章仪的眼睛,章仪被他盯得脖子一个劲儿往后缩,越发结巴起来,仍是连声的推脱。 好一会儿,毒蛇才道:“那——跟谁有关系?” “跟……跟……跟……”章仪话就说不下去了。 毒蛇道:“我帮你说,是跟你那个拜把子大哥、卜壬卜总旗有关系,对吧?” 章仪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毒蛇道:“我此次来找你,也正为这个,你大哥称病辞官之后,现在人在何处,说!” 章仪道:“我不知道。” 毒蛇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啪的拍在桌子上:“一千两银子,买你句话,你不亏。” 章仪看了眼银票,仍低下头去,道:“我是不会出卖我大哥的。” 毒蛇笑道:“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你知道在外城置一间宽敞体面的小院儿多少钱?你知道买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多少钱?再说这又不是什么顶要紧的机密事儿,我想打听,总能打听的出来,不过多费几句唇舌罢了。一千两银子反正我得花,我是不在乎花给谁,你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别人住着你的小院儿,别人乘着你的车马,别人搂着你的小媳妇儿,那时你可别后悔。” 章仪脸色渐渐涨红,坐凳子上的屁股挪动了一下:“我……” 毒蛇见状,俯身朝章仪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是有别人听到了,他也不了解其中的关节,也不知道咱们说的是怎么个事儿,你还怕什么呀?一句话就赚一千两银子,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儿去?” 章仪还是犹豫不决。 “看来……你跟这银子没缘分呐。”毒蛇拿起银票作势要走。 “慢着!”章仪忽然抬起头来,伸手拉住毒蛇,继而朝四下看了一圈,那老板和老板娘见势头不对,早识趣的躲到后厨去了,饭馆里只有张震一人自顾自悠悠的吃着茴香豆。 章仪一咬牙,凑到毒蛇耳旁,说了几个字。 毒蛇略略思量,森然道:“你要是敢说假话,这钱你可有命拿没命花。” 章仪赌咒道:“不敢说谎,说谎的天打雷劈。” 毒蛇喜笑颜开,讲银票整齐的折了两折,顺着领口塞进章仪怀里,又拍了拍他的脸,道:“乖,这才是聪明人嘛——” 章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再看毒蛇,仍坐回去喝酒去了。 毒蛇看向张震,摆头示了个意,张震见状,放下几文钱,随毒蛇出了饭馆。 临出门前,张震朝章仪看了一眼,他正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酒。 两人走在街上,街上行人或收摊关店门的、或挑着担子吆喝着卖晚饭的、或忙了一天赶着回家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毒蛇边饶有兴致的四下张望着,边道:“怎么样?刚才的戏看得shuangma?” 张震道:“凑合吧。” 张震心里多是有些瞧不起那个章仪的,张震不用猜也知道毒蛇为什么要问卜壬的住址,料来章仪也是知道的。若是受了严刑拷打,又或是以死相迫,才终于不得不妥协,还能说个情有可原,若只是为了些银子…… 张震忍不住讽刺了一句道:“卖了自个儿的把兄弟,还能有那个闲心坐着喝酒,他也真是心宽。” 毒蛇冷笑道:“正是卖了兄弟才得喝酒,不喝酒,怎么骗自个儿?不喝酒,怎么跟别人说自己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好堵别人的嘴?这就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顿了一顿,毒蛇又道:“我两把剑有一把叫妓女,知道吧?” 张震道:“知道。” “知道为什么叫妓女吗?” “不知道。” “妓女好歹知道自个儿是个婊子。” 张震许久没有说话。 赶着关城门,两人出了内城,毒蛇回头看了城门一眼,对张震道:“今天算你走运,过会儿我再请你看出更精彩的好戏,走!去城外宫柳庄!” 宫柳庄在汉阳城西,离汉阳城不远不近,二人一路急马赶来,到了庄上时,天色也已经大黑了。毒蛇寻人打听了几遭,最后和张震一块,来到了一间大院门口,毒蛇敲开了大门,对看门的道:“这可是柳新柳老爷的庄子?” 看门的点头说是。 毒蛇道:“去通报你们老爷,说有章姓故人来访。” 那看门的便进去通报了,不多时,就听见里边一个声音喊道:“章仪兄弟,是你吗?”边喊边往这边过来。 毒蛇惟妙惟肖的仿着章仪的嗓音应道:“大哥,是我。” “要死了你!你跑这儿来做什么!不是早交代过你了,没有顶要紧的事儿别来找我!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那人边骂边朝这边过来,来的只他一个人,先前那个看门的却没有跟来。 那人走近了门口,见门外站着的竟是两个人,顿时又气急败坏起来,更厉声骂道:“怎么还有个人?你还敢带人来!我他妈的……你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让你……嗯?你不是章仪,你是谁!” 毒蛇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着拱了拱手,道:“卜总旗,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