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星星之火
回到县衙,张震让钟兴等人先把麴七扔在大堂上,拿冷水泼醒了,自己快步进了后堂去叫吴县令。 后堂吴县令手边放着杯茶,正在看书,为了显示自己真患有头疾,还特意在脑门上缠了块白布。 张震进了后堂,看到吴县令,快步上前拱手道:“大人,我把麴七抓回来了。” 吴县令面色一肃,视线从手里的书本移到张震脸上,摇着头咧了咧嘴,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嘲谑,摆手道:“这事你不要来问我,自行去处理吧,本官现在患有头疾,不能理事。” 张震道:“大人,我一个捕头,最多也就能把人抓来,审讯定罪可不在我职权范围之内。” 吴县令怫然不悦道:“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我给你一个官面的身份,你只管折腾,折腾成什么样但凭你的本事。我不会帮你,你也别想拉我下水。” 张震本觉得吴县令人还不错,这会儿心里也生出几分不满来,道:“我不是让大人你帮我,我只是想让大人做点分内之事。有狱卒擅杀犯人,证据确凿,这事就发生在你眼皮底下,而且我也把人给你抓来了,你还想装作视而不见?你要想求个清闲安稳,挂印弃官,回去当个富家翁岂不比现在舒坦。” 吴县令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他知道张震说的在理。他之所以辛苦占着县令的位置不肯撒手,就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能重新掌权,虽然不知道希望在何处,可不代表他会放弃。他十年寒窗,辛苦考取功名,倾家荡产的送礼,钻破脑袋的巴结,费尽心思不惜代价才当上了通禹的县令,让他放手,他如何舍得。 可理智告诉他,有赵老虎这么一座大山压在上面,现在不是掌权管事的好时候。 吴延鹏恼恨张震多事,有找不着合适的借口推脱,就在这时,外面一声清咳,孔县尉阴沉着脸走进来。 孔县尉一看见张震,立马瞪着他道:“张捕头,谁准你抓人的?” 张震冷声道:“县尉大人,那麴七不仅杀了辛韦,还将杨班头打成重伤。对于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属下抓他是职责所在,不敢推辞。” 孔县尉喝道:“姓张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捕头是个什么官,你就是个跑腿的,衙门里的事儿轮不到你做主。” 张震笑了笑,反问道:“我做主了吗?我没做主啊,我这不正在请吴大人做主嘛。吴大人,犯人就在外面,捕快们等着呢,通禹的百姓也等着呢,您……还不升堂?” 吴县令有些左右为难,他看了看寒着一张脸的孔县尉,用商量的口吻道:“既然人都抓来了,百姓们也都看着呢,要不咱先升堂问问?麴七当了这么多年的狱卒,一向是尽忠职守品行端正,他怎么会擅杀犯人?本官觉得其中定有什么曲折误会,还是得审一下才能弄明白。” 孔县尉刚要反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又冷笑一声,道:“大人乃一县之尊,想做什么自然不用跟下官商量,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县尉,又怎敢多嘴呀——” 吴县令急忙赔笑道:“孔县尉这是说的什么话,孔县尉不论是人品才能,都超越本官甚多。衙门里的事儿,还得是咱们商量着来,商量着来啊……” 孔县尉伸手朝张震一亮,冷笑道:“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张大捕头都把人抓来了,不升堂怎么办?升吧。”说完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深深的看了张震一眼,转身离开了。 见孔县尉没有反对,吴县令一边心里暗自盘算,一边对张震道:“你去通知衙役们一声,准备升堂,本官去换官服,马上就来。” —————————————————————— “威——武——” 堂威,就是捕快们一边敲棍子一边齐声喊。敲棍子的声音听似杂乱,其实它是有种特异的节奏的,能给人一种紧迫感,说白了就是一种心理战术。"威武"二字有二种含义:一是由于"威武"声音有一种震慑感,以此压迫做亏心事的人,削弱他们的胆气使他们心虚。再者它是来自“威武不能屈”,也就是让好人不能被权势武力所屈服,而做出违背道德、律法的事。 可现在,站堂的皂隶们喊话的心气儿完全辜负了“堂威”这俩字,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他们久不升堂,懒散惯了,又知道待审的麴七是黑虎帮的人,所以觉得结果昭然,不过是走走过场,也就没什么兴致可言。 他们这种敷衍的态度,倒把旁边等候的一干捕快气的不轻。 堂威喊罢,吴县令整了整衣冠,转出议事厅,到海水朝日图下落座,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堂下锁的是谁?犯得什么罪呀?” 邢建勋上前将侧歪在地上的麴七扶起来,让他跪好,喝道:“大老爷问你话呢,赶紧据实禀报。” 麴七一脸的血,整张脸被打得都变了形,青一块肿一块,又被冷水泼过,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坟头里爬出来的厉鬼,又凄惨又可怖。他从两缕头发的缝隙里露出半只眼来,盯着张震深深的看了一眼,似乎想牢牢记住张震这张脸,这才答道:“小的麴七,见过吴大老爷。” 张震静静的听着吴县令查问案情,旁边钟兴迟疑了一下,凑到张震身旁,小声道:“捕头,你说吴老爷会怎么判这个案子?” 张震道:“这个案子一点弯都没有,清楚明白的很,就是想包庇罪犯都没有借口,还能怎么判?” 钟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捕头,看来你对咱们吴老爷的脾气还是不了解啊。” 张震疑惑的看了钟兴一眼,刚想问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吴县令果然是秉公办理,他让人把辛老头的尸体抬了上来,问的很认真,简直太认真了。辛老头身上都有什么伤,是不是入狱之间伤的,怎么死的,什么时辰死的,每一道鞭痕每一处刀伤都得让仵作仔细验看,一点都马虎不得。 仅仅是尸体就验了一个多时辰,直把仵作忙的一头汗水,两旁的皂隶都打起哈欠来,连张震身边的几个捕快都颇有些不耐烦,身子不停乱晃站的难受。 终于定性了死者死亡的原因,张震松了一口气,准备听吴县令宣判的时候,没想到他一捏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竟又开始传目击证人。 辛老头死亡当晚,麴七特意支开了别的狱卒,他们明知道麴七想干嘛,也得卖麴七一个面子。是以事发当时,牢房里只有其他犯人在场。通禹城当前的情形,有点名堂的犯人都抓不得,牢房里都是些小偷小摸,没什么背景又倒了血霉被捕快逮到的。 他们都知道麴七是黑虎帮的人,又亲眼见他用惨无人道的手法将辛老头折磨到死,哪有人敢出来作证,一个个支支吾吾的都说什么也没看见。 吴县令见状心中大喜,刚想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说证据不足容后再审,外面围观的百姓忽然一阵sao动,自觉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大道来。而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一路走进大堂。 张震本来仰着头等着吴县令宣判,听到异动,刚想回头看看究竟,就听见身旁的钟兴“啊”了一声,惊呼道:“他、他怎么,亲自来了……” 张震朝正昂首阔步走进来的人看去,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修长,国字脸,额头高而开阔,下巴圆润,眉形如刀砍斧削,两眼炯炯有神。这副仪表,看起来成熟稳重,城府极深,精明与儒雅兼备,凶狠与风趣并存,有一种王侯将相的霸气,实在看不出竟是个黑帮头子。 赵老虎,不知其真名,只知道他叫赵老虎。 赵老虎旁若无人地走入县衙大堂,一路所遇衙役、胥吏们纷纷变色退避。大堂上,吴县令拿起惊堂木,正要做出收监待查的判决,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负双手,昂然直入,不由惊在那里。 “吧嗒!” 吴延鹏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他茫然站起,有些失措地退到案旁,想要对赵老虎拱拱手。又觉得在公堂之上,自己身为一县之尊如此举动未免不妥,是以僵在那里进退失据。 赵老虎从麴七和辛老头的尸体中间昂然走过去,视两旁拄杖而立的衙役们如空气一般。麴七察觉大堂上气氛突显诡异,急忙回头一看,不由大喜,用膝盖前行两步,一头磕在地上:“小的见过赵帮主!” 赵老虎站住身子,看了看他,淡淡地问道:“你就是麴七?” 他让人在牢里杀了辛老头,从下令到赏钱都是交给手下去做的,倒没亲眼见过麴七的面。 麴七忙不迭点头,一张脸饶是被打的变了形,还是能让人看出其中的喜形于色来,道:“是是是,小的就是麴七。没想到您老人家也知道小的贱名。” 赵老虎冷哼一声,道:“我的人,居然要上公堂,真是丢人现眼!滚到一边儿去!” 麴七忙道:“是是是!小的无能,小的给帮主您丢了脸,小的该死!”麴七一边说,他双手被反绑,只将额头一个劲的往地上磕,磕的还真用力,砰砰的响声整个公堂上都听得见。 赵老虎没再理会麴七,一直走到县太爷的公案前面,才停住脚,静静的看着吴延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