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北辛疑案
张震辞别吴县令离开县衙,坐上了辛老头的马车。辛老头看来确实是个殷实人家,马车的用料和做工都堪称上乘,还有专门驾车的车夫。 张震顺口夸了一句,那辛老儿眉眼通活,谦虚了一下就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个商人,走南闯北倒卖货品挣了些小钱。 此行张震只带了杨班头一个人,本来他也有心带着邢建勋,不过见邢建勋脸色冷淡,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善的意思,就没开口,省得自讨没趣。 先前张震开面馆的时候常给他使银子,他见了自己都是称兄道弟,亲热得很,现在大约是记恨自己抢了他捕头的位置,说翻脸就翻了脸。利益使然,张震没太在意。 出县城之前,张震让车夫绕了点路,打算回了一趟家亲自给薛琪说一声。在通禹城,得罪了黑虎帮就是四面树敌,很难分辨谁该信谁不该信,吴县令虽然已经答应派人把薛琪接到县衙,还是得自己提前给她打个招呼,更能让她放心一些。 马车路过桐萍街的时候,张震向外看了看,惊奇的发现自家那个被烧毁了的面馆里竟然还有人。张震叫停了车夫,下车来看,见那人是店里的胖厨子,正灰头灰脸的将烧毁的家什往外清理。 张震先喊了一声,胖厨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扭头看过来,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惊喜的道:“掌柜的!” 张震问道:“你忙活什么呢?” 胖厨子道:“面馆遭了火,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收拾收拾。掌柜的,咱面馆看起来烧的挺严重的,其实就毁了个门脸和前厅里的一些家什,还有墙皮熏黑了点,别的没啥大事儿。换点桌椅板凳再找人把墙刷一遍就能重新开张,不用另找地儿。” 张震走到门口朝里看了看,被烧毁的桌椅板凳都堆放在大厅中央,字迹已经模糊了的牌匾被取下来立在了门框上。货柜焦黑断裂,原本放在上面的酒坛子都端了下来,一长溜整整齐齐的沿墙脚摆着,酒坛外面的木灰已经用抹布擦去。 胖厨子只有一个人,要把面馆收拾成这样,起码得四更天就爬起来忙活。 张震有些动容,这虽然是他的面馆,可胖厨子却比他上心的多。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将身上全部的银子都掏给了胖厨子,道:“这些钱你拿着,该买的买,该雇人的雇人。”说着他亮了亮腰上的佩刀,道:“你掌柜的我现在是通禹县新任的捕头,我向你保证,咱们的面馆以后肯定能开的顺顺当当,再不会有别人敢来惹事。我现在有一个案子要去查,你先收拾着,别怕花钱,等我回来,咱们面馆就重新开张!” 胖厨子满脸兴奋,使劲一拍胸膛:“得嘞!瞧好吧掌柜的!保准给你捯饬的比原来还亮堂!” ———————— 随后张震又回了趟家,跟薛琪说明了情况,这个柔顺的小姑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让张震放心去查案。 去北辛庄的路上,马车晃晃悠悠,张震的心潮也有些起伏。最早他放弃跑路留在通禹城,只是为了吴小染一箭之仇,而现在,见人见事,通禹城对他的牵绊越来越深了。 辛老头本意让张震先去他家落脚,招待一番然后再说查案的事,不管辛老头是出于客套还是真心,张震都没那个闲心去吃饭,直接让马车拉到了传言魔犬出没的那座小山山脚下。 小山很矮,高不足百米,像是平地里钻出来的一个小山头,名字起得也很应景——土山。 张震直接朝山顶爬去,辛老头在后面费力的跟着。等上了山,见山顶处有一间破落的小庙,只有三面围墙,南面由两根柱子支撑着,柱子上的木联已经遗失了一半,另一半上的字迹也难以认清楚。茅草丛生的屋檐下挂着一张黑底匾额,用篆书写了“盘瓠庙”三个字。 庙里供着一尊立像,狗头人身,立像外面的彩漆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泥胎,不过脖子上系着的大红斗篷却像是新披上去的。 立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三盘瓜果贡品,看着还都很新鲜。原先的香炉已经裂开,被扔到一旁,不知是谁拿了口铁锅坐在地上,里面三只高香还在燃烧。 “自从盘瓠老爷显了灵,这个庙里的香火就旺了起来。”辛老头喘着粗气介绍道,尽了尽地主之谊。 张震笑了笑,道:“瓜果贡品都是才摆上去的吧?看这庙应该荒废了很久,你们平时不烧香,临出了事才抱佛脚,管用吗?” 辛老头讪讪的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旁正四处打量的杨班头突然伸手一指,道:“那家是谁的院子?建的可够气派啊。” 脚下的土山虽然不高,视野却很好,站在山顶望去,整个北辛庄一目了然。张震顺着杨班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在整整齐齐的坯墙灰瓦中间,一户大院儿如鹤立鸡群,分外扎眼。 那大院不仅墙高门阔,院里四角还修建了四座塔楼,隐隐可见有人牵着狗在望风巡逻。 “狗?”张震心中一动。 辛老头道:“哦,那是胡员外的院子。胡员外是个米商,生意大得很,一年多前在我们庄上安家落户,建了这么一出院子,说是找懂行的人看过,这儿风水极佳,容易发财。”辛老头顿了顿,咂么咂么嘴道:“做大生意的人到底跟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眼界不一样,小老儿一直不太信风水堪舆一类的东西,没准儿还真有用。嗯——回头我也得找人给看看。” 张震没有理会辛老头的自言自语,朝胡员外的大院里多看了两眼,就径自下到土山的山坳里,也就是凶案发生的地方。 山坳周遭长了不少树木,虽然已到秋天,树木的枝叶还是十分繁茂,阴阴翳翳,乍走进来有股森森的凉意刺人肌肤。山坳中央原来似乎是个水坑,天气一旱,水坑里没了水,就留下了一片潮乎乎的黑泥。 辛老头在山坳外面停下,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却没往里走。杨班头隔了几步远跟着张震,眼神四处乱飞,显然心里有些发虚。 张震站在一片黑泥的外围细细审量,见黑泥之上有很多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动物的爪印,看形状确实像是犬类留下来的。 杨班头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道:“张捕头,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没有?” 张震走到一个爪印旁蹲下来,伸出一根食指在黑泥地上摁了摁,又将手指伸进爪印里比了比,然后站起身来,向周围看了一眼。 杨班头见张震没有说话,以为他一无所获,便出言安慰道:“张捕头不要气馁,第一次查案都是这样,以后遇见的案子多了,经验丰富了,自然就能摸着门道。想当年我第一次查案也是笨的不行,一个小偷偷了人家的钱袋,被人追的满街跑。我那时候还年轻,身体好,跑的特别快,就把那个小偷摁住了。结果在那小偷身上一搜,你猜怎么着,钱袋莫名其妙的跑我身上去了。幸亏人家知道我是捕快不会行窃,要不然,少不了挨一顿冤枉打……” 杨班头絮絮叨叨的传授他的办案经,张震嘴角咧了咧,一边听着一边转身向外走,杨班头急忙跟上。 眼看就要走出山坳,辛老头才迎上来,关切的问道:“两位公差老爷查出什么来没有?” 张震道:“记得你说找了几个猎户到这儿来搜寻过,他们是不是带着狗来的。” 辛老头点头说是。 张震道:“都是什么狗?是不是些土狗串子,还有几条河东细犬?” 辛老头想了想,一拍巴掌道:“对!是!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呐!” 杨班头本来还想接着说他那套办案经,听到这话有些纳闷儿的道:“张捕头,你是咋看出来的?” 张震道:“庄上的一般村民,不会花大价钱买什么名贵品种,养的最多的,自然是一些土狗串子,那些又轻又浅的爪印应该是土狗留下的。有几个较深的爪印形状瘦窄,脚趾之间分的比较开,抓地有力,应该是擅跑的猎犬,体型较大但相对细长。在通禹城这片儿地界基本没什么大型野兽,猎户们养狗也就是追追兔子打打山鸡,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河东细犬了。” 杨班头听的一愣一愣的,等张震说完,才目瞪口呆的道:“张捕头真……真是……厉害啊!捕头,你……原来是干啥的?” 张震笑了笑,道:“开面馆的。” 辛老头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隔了好一会才说出几句恭维的话来。 张震接着问道:“你们庄上有没有人养百斤左右的大型犬?” 辛老头捋着胡子思量片刻,道:“倒没听说谁家养了百斤左右的大狗,不过小老儿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对庄上的情况也不是特别了解,回去我再帮您打听打听。” 张震点了点头。 杨班头问道:“捕头,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张震刚刚上任,又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小伙子,杨班头人老实些,对张震倒没有太多排挤和瞧不上眼的意思,但也一直有几分隐隐的轻视。直到刚才听了张震一席话,他的态度才真正恭敬起来。 这一点张震自然能察觉出来,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无端的想起了花连蕊那句“平淡不是平庸”。 “先去庄上看看。”张震道。说罢一马当先,下山朝北辛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