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魏公馆

    苏幕遮这一觉睡得绵长，也好好补了前几日休眠的不足，直到次日下午的五六点，方才醒來。

    静岚瞧着她醒了，慌忙给她报告起來。

    “小姐，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情。”

    她自然知道今天早上是有事情要发生的，但她懒得去看去理，也实在与她沒什么关系。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拉开被子，跳了下來，穿上绵软的拖鞋，丝绸纱的纯白色睡衣曳在地上，如瀑的青丝垂泻腰际，她伸了个懒腰，心情蓦地好了起來，窗外偶有几只飞鸟滑过，在天空上烙下线性的轨迹。

    静岚帮她梳着头发，瞧着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三小姐，你怎么不问问我今早都发生了什么？”

    苏幕遮见她实在是想说，也就顺着问了一句，果然见静岚的话匣子瞬间打了开來。

    “今天一早胡大夫來了，老爷说是为两个小孩子检查检查，结果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当时在门外偷听了一下，原來他们竟是要验血的！”

    苏幕遮点了点头，盈盈道：“然后呢？”

    “然后胡大夫就回去了，说是结果明日出來，让老爷耐心等着。之后突然有个丫头來认错，她一直伺候着舅老爷饮食起居，说是一日不留神，给舅老爷送饭时落了钥匙，这才让舅老爷给跑了。”

    苏幕遮怔了怔，挑了挑甜橙色的唇角，这舟氏也是守信诺，不知花了多少钱，才让这丫头胡言乱语，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这丫头呢？”

    “还能怎么样，被老爷打发去乡下了，又赏了她一笔钱，让她不要到处乱说。”静岚努了努嘴，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她已经帮苏幕遮梳好了头发，苏幕遮满意地点了点头，起了身來，换了件日常的家居服，便下了楼去。

    温热的日光疏离地照在窗户上，给地面洒下一片辉芒，小香炉里燃着檀香，漾着轻烟。屋外一片湛蓝的天，鸟的啼鸣绮丽而婉转。她顺着楼梯往下走，只见父亲捧着一张报纸读着，眉目冰冷，鬓角斜飞，更是沒有一点暖色。

    见她醒了，苏南城自然与她解释了一番，声明误会她了，父女两人聊了一会儿，倒也沒了话。

    她瞧着父亲坚硬的轮廓，恍惚想起了母亲对他的怨怼，不由低了眸子。

    “哦，对了，今晚你需要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她抬了头，不解道：“什么宴会？”

    “也沒什么，就是普通的舞会，往日都是舟儿陪我去的，可她如今在坐月子，大约是去不了了，想來这个家里也只有你能陪我一起去了。”

    苏幕遮点了点头，也沒有多想，也就应了下來，而她沒有多想的原因也异常简单，那便是她现在饿得半死，若是舞会，那她就可以自由地吃了。

    眼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就上楼换了一身礼服，同父亲一起出了门。

    晚霞红艳，暖风呜咽，风追赶着隐沒了光线。天空落了雨，打在梧桐叶上，印在花蕊之中，那花朵的颜色愈发鲜艳，好似永远不会殒命那般，竭尽全力地盛开着。

    直到父亲唤她，她才微微回神，瞧着面前的府邸，不由一愣，“魏公馆”三个字唐突地出现在她的眼底里。

    “爸爸，我们今日是來魏公馆做客的？”

    苏南城点了点头，“快下车來吧。”

    如今已经到了魏公馆的门口，再想要走，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她叹了一口气，只得跟着父亲下了车去。

    门口的小厮为两人撑了伞，满面都是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将他们迎了进去。她抬头看去，见着一个面色阴沉，眉毛浓密的男人，身边围着一圈人与他寒暄，众星捧月一般。

    父亲领着他走了过去，那男人的目光也缓缓地转到了她的身上來。

    她回视着他探究的目光，毫不客气也毫不发憷。只见他笑了笑，走过來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这位想必就是苏三小姐了吧？”

    “魏先生好眼力。”苏南城平日不苟言笑的面上也勾起了笑意，两个虚假的笑容交碰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但她还是生生地忍住了，既來之则安之，她便盈盈一笑，冲魏东仁点了点头。

    “我的女儿若是还在的话，应该会和苏三小姐一般大了吧。”

    苏幕遮愣了愣，这才想起來魏东仁曾经好像是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了，自此之后他的夫人再也沒有为他生过孩子。不过听说他爱妻如命，个人品性又高，所以也不曾想过要另娶她人。

    正想着，却感到一道微热的目光向她投了來，她偏头去看，见是欧阳华和欧阳夫人，不由盈盈一笑，算是与他们打了招呼。

    欧阳华走了过來，不免与魏东仁寒暄一阵，苏南城见了欧阳华，面上的冷色又凝重了几分，却见苏幕遮不愿进屋去，只得自己率先入席了。

    欧阳夫人趁着丈夫与魏东仁攀谈的空档，与她打了招呼。

    “苏三小姐，一阵子不见，似乎又变漂亮了，只是这脸色倒有些憔悴，是不是沒有睡好？”

    她难得得一份这样的关心，心里先是细小的感动，便道：“这几日的确有一些烦心事的，不过如今倒好了。”

    欧阳夫人扑哧一笑，拉起她的手來，两人相携着朝屋内走去，花圃中百花的香气幽幽飘了过來，让人迷醉。

    “你们这些小丫头，如今正是有烦心事的年纪，可是要好好珍惜的，哪像我，都到了这把岁数，什么也都看开了看淡了，懒得争也懒得抢了。”

    苏幕遮微微一笑，瞧着她精致的妆容，只见她唇角微微扬起，眸中泛着一丝炙热的波纹，由此见得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想必欧阳小姐也是过多地遗传了母亲。

    “对了，有空多來我们家做客，我女儿的朋友不多，但是天天在我和她爸爸面前夸你，我见了你也是十分欢喜呢。”

    两人还沒说完话，便见一个美艳妇人缓缓走了过來，她着了一身紫红色旗袍，加了一件蕾丝披肩，微露的锁骨在披肩下若隐若现，青丝微卷，肤白若雪，美目中泛着一丝水汽，微微圆睁着。

    “欧阳夫人，好久不见。”

    “魏夫人，好久不见。”欧阳夫人迎了上去，笑容也不浓烈，仍旧是一抹淡淡的温暖。

    魏夫人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将目光移动到了苏幕遮的身上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幕遮。苏幕遮倒也被这魏夫人看得不自在，随意笑了笑，转身要走。

    “哎，这位小姐请等等，还不知是哪家小姐，我也有许久沒见过欧阳小姐了，但这位小姐却不像是欧阳小姐。”

    欧阳夫人笑了笑，“这位是苏先生的千金，苏三小姐。”

    魏夫人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停驻在苏幕遮身上的目光仍然沒有移动半分，甚至伸手抓住了苏幕遮的胳膊，苏幕遮便不能自如地离去了。

    “我说怎地瞧着眼熟，原來是名满上海滩的苏三小姐。”

    名满上海滩？想必是恶名吧。苏幕遮在心里想了想，不由觉得好笑，面上也就带了三分的笑意。

    “魏夫人，您好，初次见面。”

    “可不是初次见面吗？但今日一见，倒还真的一见如故呢。”魏夫人似是无意般，问起，“令兄前些日子誓死守卫新北城，真是英勇无比，不知现在如何了？”

    苏幕遮心中生了一丝警惕，这魏东仁是慕止然的仇人，也是亲日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自己自然是不能与他家的人太过亲近。

    她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不等魏夫人开口，她便又道：“爸爸还在席中等我，我先去了。”

    魏夫人微微蹙眉，若不细看，倒也是看不出的，见苏幕遮要离去，她也不好多留，不然倒太早显现出了她的目的。

    想到这里也就点了点头，目送她去了，直到瞧她入了席，这才又转头瞧着欧阳夫人。

    “那位苏三小姐可是上海滩有名的人物，我不怎么出门，仍能天天听得她的消息呢，最近听说她与欧阳小姐走得挺近，还一起组了个什么昆曲社，到时候开社表演了，可一定是得要邀请我的。”

    欧阳夫人自然是明白这魏东仁今日开席，主要就是争取民间势力对他的支持，苏南城是他想要拉拢的最大力量。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魏东仁把苏南城给争取去了的。

    “我先生与苏先生关系也是不错的，两个女孩子的关系好一些那也是自然的，若哪日她们真要开社表演，魏夫人可一定要來，來了捐钱也不能少捐，得带头捐最大的。”

    魏夫人眸中滑过一丝厉色，很快却又敛了起來，抿唇笑道：“欧阳夫人不愧为欧阳先生的贤内助，这连女儿开个社都不忘挟了我去。”

    “我既都已经这样说了，你可就不能耍赖了。”

    两人相视而笑，眸底皆是一片似深潭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