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囚竹深深
初梦微微睁开眼,忽觉自己身处颠簸之中的马车里,恍恍惚惚间驾车夫听到了车外嘈嘈切切的谈话声,待人渐渐苏醒,她才将声音听得真切,原来是大片树林间风摇枝干的“唰唰”声。 马车依然疾驰着,所行之路似很不平整,木车轴与石块的剧烈碰撞,直叫初梦觉着身子与这马车一般吱吱呀呀要散架了似的。 她低头探到,自己的手足都被绳索缚在身后,但关节似乎可以自如活动了,马车不大,一丈见方,车身四周都蒙着深蓝色的粗布,外面看不清里头,里头也看不清外面,但从漏进车内的光线可以断定,天色已然向晚。 初梦虽是醒了,但她并未声张,仍然假寐侧躺在车里,保持着原先之状。 天色趋晚,但马车丝毫未有减速的样子。 初梦思量着,她前时方被这群黑衣人自农舍劫走,却并未杀她,此刻她身处飞奔的马车中,应是黑衣人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或是见什么人,此行要被带去何处,她不得而知,但可以猜想此地必定路途遥远,是一个远离城镇之处。 莫不是鲜卑族宫人发觉她没死,派杀手来捉拿她了? 又或是前时她刺杀的那名公子派人来寻仇了? 初梦思量着,事已至此,跳车逃遁最多是拼个鱼死网破,但望着这马车四周被布罩得结实,全无半点跳车的可能。 距马车最终于一安静之处缓缓停了下,又去大抵二、三个时辰,期间初梦因为虚弱又昏了醒,醒了昏数次。 随着时间流淌,饥渴感也渐渐侵袭初梦周身,但恐多有变数,初梦只好忍饥挨饿,半昏半睡地躺在车内继续装作没有苏醒的样子。 马车停稳后,初梦不动声色地听着车外的动静,似有驾车夫与人小声交谈,旋即,门帘由人掀开,一双孔武有力地手将她抱到车外,又扛到肩上疾步向什么地方行去。 她未敢偷眼瞧,生怕叫这群人发现自己醒了,但见眼皮上似映着淡淡火光。这群人似武功极好,力气也很大,初梦伏在抱他的人的肩头,却丝毫感觉不到对方负重疾走时紊乱的气息。 片刻后,初梦便被人投到一处柔软之地,从触感来断,似乎是床榻一类的物件,遂又有人将手指探到初梦鼻息处,一个声音轻声道:“她的气息很弱,本来便有伤,此刻一路颠簸,昏迷了几日几夜未进食,再如此下去唯恐性命堪忧。” “把她弄醒!”另一声音命道,“倘若她死了,我们的性命也堪忧了。这段日子我们务必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这是家主的意思。” 听见首领指令,原先把初梦抱到屋内来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玉瓶子,拔掉布塞,把瓶口放在初梦的鼻子下。初梦顿感一阵直冲脑门的辛辣之味,忍不住呛出声来,见自己无法再掩饰装睡,便缓缓得睁开眼,虚弱问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对双眼,眼瞳中闪着灼灼凶光。其中一人轻蔑哼了一声,不理初梦的疑问,倒是摆手向另一个黑衣人示意,另一人得令立即退离了房间,全程未有一句说辞却井然有序。 初梦迷蒙着偷偷打量着黑衣人,虽蒙着面看不到真容,但这双眼是像极了虎狼之族的鲜卑胡人。莫非这帮人真的来自鲜卑? 初梦沉着心抬眼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与前时收留她的农舍小屋并无太大差别,汉人筑屋的制式,一样由茅草泥墙构造,只是更简洁,所有的摆设净收眼底,一目了然,毫无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屋内除了必需的家具陈设外,没有一件有人情味的东西,似乎这里不曾有人住着的迹象。 此处究竟是一个赶路中的驿站,还是监禁的目的地? “你们……为何将我带来此处?” 黑衣人仍并未理会。 屋内静默寂寥,倒更显得屋外沙沙从从的声响如排山倒海,远处空灵的夜半惊兽飞禽之声,更添了几分荒芜恐惧。 初梦卧身在床,佯装轻松地欲闭目养神,谁知在这茅屋中一合上眼,触景生情之下,农家一家三口惨死的场景却开始在眼前浮现,大爷大娘固然可恨,但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八斤虽然粗鲁,然本性纯良,亦是被她爹娘唆使,想及此处,初梦眼角淡淡泌出一道晶莹剔透的泪来。 正叹惋着,方才离开的黑衣人去而复返,手中又多出了一只碗,坐着的黑衣人见状便将初梦从床上拽起。二人配合默契,刚进屋的黑衣人一手端着碗,另一手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匕首,抵住初梦细嫩的脖颈,顺势将手中那只碗推到初梦唇边,初梦定睛一看,是一碗清粥。 “这不明不白的粥,我不饮!”初梦语气坚决,故作抿紧唇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初梦心里明白此粥应该无毒,她这么问是想探查黑衣人掳劫自己的动机。 “姑娘,你应是明白,有时,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方才留守在屋内的黑衣人发话了,虽然蒙着面巾使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但却透着一股严冬般的肃杀之气,又道,“你是聪慧之人,应该明白这碗粥的用意,饮了它,于你于我都好过些。” 说罢黑衣人便捏起初梦的樱瓣小口,不管不顾地往里惯粥。坚硬的碗边叩着唇齿,初梦自是极为难受,奋力挣扎了几下,却在黑衣人的大手下毫无反抗的余地。 不知是否粥里有迷药,饮完粥不倒半柱香功夫,初梦便感到迷迷糊糊,头异常的沉,两眼一黑昏睡过去。两名黑衣人见状则分头行事,一人于屋内休憩,另一人去至屋外把守。密林禁夜森森,一团漆黑深不见底,不时沙沙而过一片声浪,每每有风吹草动,屋外的黑衣人便机警地拿那对狼眸巡视,以手扶鞘,蓄势待发。 次日一早,天微微亮,初梦顿感一阵饥饿,旋即苏醒,却见黑衣人先她一步已然正经危坐于她身前,眼神凌厉,目光凶恶,那一身黑衣似已长作了他们的皮rou。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诸位英雄?”初梦故作镇定,语气佯似天真俏皮。 黑衣人微微仰首不予理会。 “那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初梦睁大了秀美杏目,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口吻,显得楚楚可怜。 黑衣人依然不理会。 少时,屋外进来一个黑衣人,如同昨晚一样端了碗粥。 这一次,初梦先声道自己会好好饮粥,请黑衣人帮她去了手上的绳索,她好自己端着吃,黑衣人不予理会,依然捏过初梦的下颚往里惯,只这次动作轻柔了不少。 她也是饿极了,三两口便将粥饮个精光。 饮完粥,初梦道:“人有三急,我要解手,但我是个女儿家,两位英雄在场多有不便,可否先到屋外回避一下?” 黑衣人对视一望,继而将更加冷峻地目光锁定在初梦身上,初梦被这目光盯得心里一个激灵,面上却仍然泰然道:“两位英雄放心,我不会耍什么花样,我在此,两位英雄可保我性命,我跑了,两位英雄反倒要寻我,难保不会怒而杀我,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哼,你明白就好!”其中一个黑衣人粗道,说罢便于另一人相视一眼,退守到屋外去。 初梦挣扎着于床上跪坐起来,因手脚上的绳索还束着,行动极为不便,只好蹦跳着在屋内巡了一圈,终在墙角一处寻见了一只陈旧却也干净的恭桶。 她正艰难解裙,却忽觉被什么物件膈了一下,取来一瞧,原是内衣夹层中竟藏了一支梦里砂。 许是前时她与八斤道这梦里砂的典故,初梦心中柔波一漾,八斤似懂非懂地听进去了,故而趁她休憩将花藏进她的衣缝中了。 初梦一声短叹,边解手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昨晚只道是光线昏暗自己看不真切,只觉陈设简洁,而此刻白昼时再看,果真是一穷二白。屋内摆着两条坐垫一张桌案一张床榻,桌上立着一个烛台插着一支融了些许蜡的红烛,加上这恭桶,便是屋内的全部陈设了, 黑衣人给她送食的碗也不在其中,或许在屋外还另有储藏的地方。然而最奇特之处在于,此屋没有窗!取光皆靠桌上那支红烛,茅草顶上疏疏密密透进来的斑驳光影,只能大抵告知屋内之人,此刻是白昼抑或黑夜。 片刻之后,只听初梦在屋内喊道:“好了。”屋外黑衣人听闻后便进屋来,将初梦又拎回床上去。 初梦躺在床上,智流急转,黑衣人为何只束她的手脚却不封她的口,莫非此地远离人烟,即便她喊叫也无人听见,故而未有封口的必要? 想及此处,她闭目凝眉。感官相通,视觉上有阻碍之时,往往听觉和嗅觉却是更灵敏的,初梦努力使内心不起波澜,她要用耳鼻探寻这周围的大千世界。 初梦细细体味着漏进茅屋内的空气,混合着茅草特有的气息,风有些许微润清凉,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竹林的特有香气。竹子的味道通常是清透淡雅的,但这里的竹香却很醇厚,或许此地山竹茂密,漫天盖地。 此时一阵风起,初梦睁开眼,只见茅屋内的光影微微闪动了几下,林间树叶错杂摆动之风如呼啸般灌入屋内,初梦悉心想着,忽然灵眸一闪,心中已有了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