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一串楼
一串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轩窗，珠帘高悬，是筱安城内风雅之士最喜欢去的酒楼。 达官贵人们虽对一串楼的酒菜赞不绝口，但因其中并无歌舞作陪，故而并不十分热衷。不料如此一来，反倒成全了一串楼的美名，往来筱安的学子、官仕若是不进一进这一串楼，便仿佛与庸脂俗粉、纸醉金迷扯上了关系。而进了一串楼若不对外宣扬，便如同掷了千金却连个响也未听见，故而必要大肆鼓吹一番，人人若此，一串楼的名头便更为响亮了。 一串楼共有三层，皆为雅阁，一楼和二楼各分布着十间雅阁，三楼只有五间雅阁。楼内的酒菜虽然贵得惊人，但生意一直很好，可即使一楼和二楼全部客满，三楼也绝不会轻易开启，只因进出三楼雅阁的常常是谆国皇家之人。 权倾朝野的右相元穆怀和炙手可热的左相夏且雉，为了避忌与皇族平起平坐，从来不曾迈上过三楼，其余有钱有势的官宦和高门大户的子侄又怎敢做出僭越之举？是以所有食客皆对一串楼的规矩心知肚明，却并无一人提出过任何异议。 一串楼在筱安已有多年，听闻酒楼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酒楼的老板名叫钱意川，谐音“钱一串”。 钱意川小眼，圆脸，个子不高，身形微胖，脸上时刻挂着精明和气的笑容，与普通生意人的模样差不多。林伊人不是第一次见到钱意川，可今日.他迈入一串楼时，总觉得钱意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自己不过是如同往日一般，来酒楼随便吃些东西，何至于让他这样不自在呢？ 林伊人暗自觉得近日有些多疑，便嘱咐祁境先留在一楼用膳，自己则举步朝三楼走去。 一串楼的三楼一向清静，几乎没有客满的时候，今日的五个雅阁同样空着。林伊人照着以往的习惯，走入了最靠东边的绛雪阁，临窗而坐。 伙计李禄端上林伊人常喝的碧螺春，笑容可掬道，“王爷今日想吃些什么？” 林伊人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近日可推出了什么特别的点心？” 李禄口齿麻利道，“大厨在开春时采摘了一些桃花，洗净晾晒后一直放在蜜中浸着，前些日子取出来做了几个桃花酥，很是清甜可口。只是那桃花留得少，厨子稀罕得紧，故而都是小的传话后才开始做，因此要候的久些，若是王爷别无他事，倒还值得尝尝。” “桃花？”林伊人放下茶盏，眼角扫过楼下街市，目光倏忽一滞。 长长的街市上，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踽踽独行，就像一抹永远被忽略的影子。 谷小扇？ 林伊人思忖一瞬，双眸轻扫，果不其然，立刻便在谷小扇身前五六米的地方，看到了言绪和陆芊芊的身影。 “王爷……”李禄不知林伊人何意，小心侍立一旁。 林伊人收回视线，唇角微微弯出一抹笑意，“就来一份桃花酥吧。” “是。”李禄诺诺退下，将绛雪阁的门仔细合拢。 李禄出去后，林伊人起身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着言绪一如往日般清冷寂寂的身影。 钟灵毓秀，孤傲冷峭，冰魂雪魄，雅逸绝伦，这便是偃月国的储君姬绪。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筱安？谷小扇与他如此亲近，莫非也与偃月国有莫大的关联？ 林伊人侧首，看向跟在言绪和陆芊芊身后的谷小扇……半新半旧的白色衣裙，有些凌乱的发丝，一路东张西望，视线早已被街市两旁琳琅满目的铺子所吸引，仿佛恨不得立刻钻进去看个究竟。 也难怪，张灯结彩、富丽堂皇的筱安，绝非香雪里和凌波镇可以比拟，谷小扇若是长年生活在天都峰上，自然对铺子里五花八门的玩意更是稀罕。 林伊人看着谷小扇，微微抿了抿唇……谷小扇若真是偃月国细作，恐怕惹出的乱子比探得的消息还要多，言绪深谙谷小扇秉性，绝不可能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因此，很大的可能是，谷小扇并不知道言绪的真实身份，或者说，即便谷小扇知道言绪偃月国储君的身份，对他的言听计从，也来自于幼时的那份依恋，而非是对偃月国的忠诚。 既然如此，谷小扇便不是林伊人需要对付的人，这与林伊人和言绪之间必然的敌对关系完全不同，林伊人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切目前仅为猜测，林伊人需要更为确凿的证据，证明谷小扇与偃月国并无关联，事关大局，他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街市上，言绪和陆芊芊突然止步，待谷小扇跟上后，低声对她交待着什么。林伊人只见谷小扇乖乖点了点头，便站到了一串楼对面茶庄的旗幡下，而言绪和陆芊芊则转身朝一串楼走来。 显然，言绪和陆芊芊打算在一串楼用膳，而谷小扇因为只食蔬果，二人便未让谷小扇一同入内。林伊人看着阳光下用衣袖拭汗的谷小扇，微微蹙了蹙眉。 骄阳似火，谷小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四下搜寻着水果摊，立刻便有些失望。筱安的街市宽阔华丽，并没有像香雪里和凌波镇那样挑担的农人。 谷小扇看了看身后的茶庄，竹栏精舍，雕梁绣柱，显然是富贵之人出入的地方。她摸了摸怀中的荷包，犹豫了一下，终究未将荷包拿出来，那里面只有十二两银子，若是进了这茶庄，只怕一半银两就没有了。 谷小扇百无聊赖，仰望着眼前的一串楼，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漂亮的酒楼，可惜阿绪让她在外面候着，否则即便进去看看也是好的。 绛雪阁内，林伊人见谷小扇突然抬头，微微后退一步，将身形隐入窗棂之后。 “王爷。”祁境推门而入，神色略有异样。 林伊人转身，淡淡道，“见着言绪了？” 祁境轻声道，“陆芊芊在二楼，钱意川正引着言公子往三楼而来。” 林伊人微微愣怔，脑中电光火石般想明白了今日钱意川不自在的缘由。钱意川很紧张，因为他知道言绪会来，而言绪对钱意川来说，是一个地位足够高的人……那么，这便意味着，他知道言绪真实的身份。 偃月国储君姬绪……倘若钱意川如此重视这个身份，似乎只有一种解释。 林伊人思忖片刻，对祁境道，“派人去查钱意川，一串楼与偃月国必有勾连。” “是。” 祁境话音刚落，楼道里便传来了钱意川恭谨的声音，“公子先辈于我一家有救命之恩，如今能有机会宴请公子，是在下的荣幸。” “钱掌柜客气。”正是言绪清冷的声音。 林伊人听着钱意川将言绪引入了西边的晗初阁内，唇角泛起一丝冷意。 晗初阁与绛雪阁一西一东，是三楼相距最远的两个雅阁，钱意川之前的话，明摆着是说给他听的，而到了晗初阁内，只怕便是另一番情形了。 林伊人撩袍而坐，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祁境，谷小扇在楼下，你去把她带上来。” “带到这儿来？”祁境疑惑道，“那谷姑娘岂不是知道了王爷的身份？” 林伊人道，“早间在田头，想必你也听卓云提到了言绪的另一个身份，倘若钱意川真是偃月国在筱安的细作，言绪恐怕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祁境愕然道，“这么说，在秋逸山庄时，言公子便认出王爷和太子了？” 林伊人微微颔首，“言绪凡事不露声色，城府极深，但谷小扇可能并不清楚这些事，你只管说是沈东篱要她还银子，她必会跟你上来。” “是。”祁境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