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冲天剑气三千里(一)
小殿下入了兰陵城。 不仅仅是一人看见了。 门口的守卫,将领,以及养伤一段时日刚刚回到兰陵城的齐恕,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然后便是—— “天阙仙楼三组的组长......被殿下杀了。” 再之后是—— “天阙大内的‘墨袍儿’被殿下赐死!” “天阙十三组的三人众被一剑穿心。” 天阙的仙楼暗部众多,分布在兰陵城的大街小巷,各处暗室,这座古城的格局方正,放大俯瞰,纤毫之处俱可做精妙文章,权力的核心在兰陵城的空中楼阁,落实下来的意志,便如同千丝万缕的柳条枝叶摇摆不定,流淌在城内的上百条巷子当中。 一袭黑袍走在玄武巷中,面色阴沉,他袖中一缕黑光滑出,兰陵城风雪很大,子夜之时,夜深人静,天阙是兰陵城的情报组织,是全天下最灵巧的耳目。 易潇靴底踏在雪中,溅出一滩乱花,他停下脚步,缓缓伸出手掌,掌心贴在玄武巷的一面石壁之上。 “轰”然一声爆响,玄武巷的石壁砰然炸开。 眼前是一条漆黑的长廊。 易潇知道,自己从胭脂的金丝囚牢走出之后,杀了十三个天阙成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兰陵城那座楼阁的耳中。 天阙仙楼十三层以上,便各有统领,其中运转的规则制定的极为复杂,一层楼有一层主,上下之间单线联系,坐在天阙最高处的那个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是谁。 萧望并不插手天阙的处理事项。 源天罡走了之后,真正负责天阙运转的人是谁......齐梁只有寥寥的几个人知道。 易潇并不想让此刻躺在床榻上休息的老人,看到兰陵城里的风雨波澜,远方千里之外的战场便已经足够动荡。 踏入昏暗的走廊。 两盏火光熄灭。 一路所行,杀了十三个天阙的成员,从被胭脂记住肌肤上刻着“三组”印记的成员开始杀起,追本溯源,整件事情的过程犹如抽丝剥茧一般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闯入七大家所在之地的,被看清肌肤烙刻的......是三组。 三组招供而出的,零零散散的同楼之人。 易潇从来没有想过,天阙的渗透能力如此之强。 他眯起双眼,眼前的黑暗陡然降临,深入玄武黑走廊当中,两旁的所有火光全都骤灭,一道庞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带着腥风忽闪而过,接着一条比黑夜还要黑暗的黑线一闪而逝,将那道庞大身影的一小半身子全都斩开—— “哗啦”一声,易潇皱起眉头,抬掌重重印在那道身影的胸膛之处,“砰”的一声,如炮弹出膛,那道身影砸在石壁之上,仰天发出艰难的嘶吼。 因果如线在石壁两旁的火炬之旁掠过。 幽幽火光燃起,光明重临暗室。 易潇这才看清了,此刻被自己印在暗室石壁上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怪物。 一截漆黑的“因果”插在胸膛,漆黑的鳞片泛着亮银光泽,被切断的那条手臂在地上扑打不止,五指缝隙连接着蹼片,墨绿色的血液溅在石壁两旁,将沉重的石壁烫出了大片大片的凹坑,此刻正嗤然生烟。 “人?......妖?” 易潇眯起双眼,眼前的怪物似乎并不会说话,只是无意识的嘶吼,喉咙里迸发出“啊,啊”的痛苦声音,眼神当中蕴含着无穷的怒火,即便被“因果”死死钉住,仍然不断挣扎。 顺延线索所找到的最后一人,是天阙仙楼十二层的“判官”,在因果的酷刑折磨之下,报出了“玄武巷”三个字。 这不是人。 也不是妖。 西域棋宫的荒人......半妖,都不是这个样子,他的身上不带有丝毫的妖气,与人类无异,生来便具备极其强大的肉体天赋,灵识如何尚不得知,这身铜筋铁骨,如果砸向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普通的九品,毫无防备之下,都可能会被这个怪物扑杀。 天阙仙楼每一年,都有着大额的资源投入,齐梁的国库拨款甚巨,谁也不知道拿来做了什么...... 易潇钉住眼前的高大“鱼人”,此刻还在挣扎,看样子想查出下一个线索十分困难。 “我并不想麻烦萧望的。” 小殿下与“鱼人”的眼睛对视,轻轻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怪物,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接下来我会用魂力......让你明白我的意思。” 易潇闭上双眼。 剑气倏忽而止,瀑布般倾泻灌砸在暗室当中,所有物事全都碎裂扑灭,天塌地陷一般,灯火轰然被碾压成碎沫,地面被剑气寸寸压开,世界如龙卷。 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鱼人面前睁开。 它不再挣扎,而是与那双漆黑至极的眸子对视,在永恒的黑暗当中,看到了一缕火苗。 轰然迸发的火焰,将走廊全都淹没。 时光回溯。 木然坐在床上的女人。 栓系在雪白脖颈上的佛牌。 撕裂的尖叫,痛苦的呐喊,大汗淋漓,直至竭力。 沉默的几道人影站在自己的身旁,冷漠而无情的记录着什么。 鱼人的肌肤开始收缩,细腻的鳞甲开始分泌粘稠的墨绿色汁液,它的灵魂像是枯草被点燃,瞬间攀至了沸腾燃烧的高潮......那种灵魂层面的欢欣与雀跃,让它情不自禁想要再深入一些,去往那双眸子里更深层次的火焰。 火海当中,一尾游鱼。 接着嗤然焚尽所有,无论肉身,还是意念,皆成飞灰。 重归黑暗。 静室当中的两盏火焰,只是短暂的熄灭了一个刹那,灵魂便已经跨越了无数距离,由生入死,再不复回。 并没有任何一样物事碎开。 那个被钉死在墙壁上的“鱼人”,眸子沸腾燃烧火光,却没有丝毫的生命特征,体内的血液流淌着炙热的因果。 魂力第十层大圆满。 可以随意进入他人的魂海当中。 这样的方法会给人带来剧烈的痛苦,比起拔出十指,摧肝断肺,还要猛烈地多。 易潇作为旁观者,看到了这个怪物魂海当中的景象。 被扒开衣服的胭脂。 闯入囚牢的天阙成员,自己所熟悉的“判官”已经死了,其他的人影只是模糊朦胧,看不真切。 易潇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表面光滑的鱼人,鱼鳍还在无意识的开阖,腮口噗噗碰着绿色液汁......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胭脂不愿意开口,对于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选择只字不提。 这件事情,易潇觉得无比恶心。 身后终于传来了急匆赶来的声音。 齐恕的反应速度并不算慢,在得知了易潇入城的消息之后便起身准备,从易潇出手杀第一个人到现在,过了不过小半柱香,齐恕的身后并没有跟着天阙的成员,而是几位七大家的话事人。 齐恕从破开窟窿的巷口暗道走入,一路举火而行,走到易潇身后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怪物,一阵沉默。 身后的七大家家主,赶到之后,俱是无言。 “都......散了吧。” 过了许久,齐恕招手挥散了其余诸人。 黑暗中散发着古怪的体液气味。 小殿下缓缓转身。 “齐恕先生......”他轻声说道:“我从前线回来,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兰陵城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齐恕看着眼前的畸形鱼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兰陵城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但转念想到天阙仙楼在地下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便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齐恕微阖双眼,脑海里零碎的念头闪过,他柔声道:“胭脂被囚压的地方的确是绝密。天阙找到那里,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巧合......可以说服别人,但说服不了我。”易潇看着眼前的瘦削书生,笑了笑,“我不相信意外,就算真的是意外,我也要找到真正的原因。” 小殿下忽然收敛笑意,声音极轻的问道。 “齐恕先生,你可知我回来......是来做什么的?”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 齐恕摇了摇头。 易潇微笑说道:“我是来杀老师的。” 齐恕沉默了。 他低垂眉眼,道:“源天罡......已经不在兰陵城了。” 小殿下又笑了,“是啊......但天阙还在他的手上,所以我会一点一点切断他跟兰陵城的联系。” 齐恕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莲衣男子。 “我这一次回来,只是为了拿一样东西......一枚不大也不小的佛牌。” “那枚佛牌在黄侯的手上,天阙代表着兰陵城向他施压了很多次......所以他藏在了胭脂的身上,胭脂的地方无人知道,这枚佛牌便绝对的安全。” 易潇瞥了一眼齐恕,淡淡道:“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枚佛牌丢了。” “所以我不仅仅要找到那枚佛牌,我还要找到天阙背后的那个人......”他微笑说道:“齐恕先生被宁风袖戳了一枪,回到兰陵城养伤,不知道伤势是否好了一些?” 布衣男人面色复杂。 齐恕摇了摇头,沙哑道:“并无大碍。” “那就好。”易潇注视着齐恕的双眼,他缓慢说道:“先生是如何被萧望选中的......还记得那四个字否?” 暗室当中,易潇平静开口。 “可堪大用。” 齐恕只是沉默。 文评殿试之后,他被陛下留了下来。 知道实情的人,除了陛下以外......几乎没有。 国师临行之前留了一词,对于文评当中的诸人,大多是空白不予评论,而唯独他,是四个字。 可堪大用。 此刻看来,是为诛心言论。 就此擦肩而过,外面风雪飘摇,易潇站在玄武巷巷口,背对齐恕。 玄武巷暗室内的读书人叹息一声,开口说了两个字。 “黄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