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海(二)
叶小楼腰间的三把古剑剑气引动,满头白发如雪如霜,他面色凝重,按住腰间古剑。 四海狂潮沸腾而起。 半片剑冢的光芒在大海上闪逝而过,数之不清的飞剑跃出海底,浩浩荡荡飞出。 这是剑主大人留下的最珍贵的宝物。 半片“剑冢”小世界。 飞剑与海珠,疾掠而过的漆黑炽影,从“剑冢世界”当中奔出,贯穿如雷,于瞬息之间呼啸而过! 将那道风雪大红袍刹那撕裂—— “撕啦!!” 叶小楼忽然止住飞掠之势,悬停在了海面之上。 碧海潮生,被无数剑气引动的浩然大作,此刻缓缓平息,无数飞剑从虚空中来,回虚空中去,数十个呼吸之后,海面恢复了一片平静。 一颗又一颗海珠从高空坠落,失去了剑气的加持,砸回海面,溅起极其狭小的浪花,大珠小珠落玉盘,最终海面上一片雾气弥漫。 远方同样疾驰而来的莲衣身影止住了身形。 易潇与叶小楼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不解。 海面上空空如也。 惨淡的青霜覆盖了一小片海水,在两人中间,结了冰的海面之上,是原先银城城主所掠及的位置。 此刻。 无数跃出或落下的海珠,拍碎薄薄冰层,将那件烟消云散的风雪袍泽,吹成阵阵冰雾。 “他散去了这具分身......” 易潇将视线投向大海的南方。 北七十五海线,这是最远的一条路。 还有三条。 散去一具分身,这算是壁虎断尾求生? ...... ...... 南三七与南十二的海线。 魏奇合拢五指,无数海水轰隆隆被磅礴元气引动,收缩至最后,那件失了身躯的银城大袍,便如金蝉脱壳后的枯萎之壳,缓缓坠落,在半空当中化为齑粉。 青石面色凝重从礁石之上站起身来,他攥拳下捶的这一砸坠之击,直接将风雪震碎,那具分身未做丝毫抵抗,直接灰飞烟灭。 有一道声音,从极北之地焦急的传来。 “她舍弃了三具分身,凝结了所有的力量,要从北四一的海线强闯。” 青石深吸一口气。 北四一海线....... 那里是东君所在。 凝结了所有力量的银城城主,分明是从四道分身的反馈当中,选择了最好突破的一个点。 公子小陶隔着数千里距离,如同天堑,聆听大海潮声,面色忽然惨白。 “来不及了,已经......开打了!” ...... ...... 海沙震起,春雷鼓荡。 有人踏沙而来,一步一颤,步伐阴柔至极,踏步而来的那个女子,身负世间神力,两道大袖拖曳身后,整个身子疾射如利箭,几乎与地面平行。 “飒飒飒——” 银城城主的“域”,在这一瞬间笼罩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虚无。 东君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面前物事。 面前的海沙飞来,无数声音尽皆消失。 春雷的琴弦缓缓消融,他一只手按在琴端,袖内一条又一条奔雷滚落,在琴面奔走弹跳,煌煌雷音震耳欲聋,在太虚当中游走对抗,划出一道三尺的清净之地。 黑袍倏忽飞扬,有无形的“音层”垂落而下,贴着袍面摇曳狂舞,剔除了最表面的一层漆黑,整件大袍,在海沙飞掠当中,如同黑夜中燃烧的光火。 由黑入白。 黑袍变骨袍。 东君猛地睁开双眼,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挤入一柄三尺风雪之剑,那柄剑的主人以一种极复有力量爆发的姿态,双足跨越了极大的距离,踩踏地面,刺出了这么一剑,由腰至胯,最后至肩,风雪的音爆声音,在他面前骤然爆开。 东君面前的三尺清净域意,几乎被这一剑刺得要破裂开来,面前已经被压入一点凹陷,逐渐缓慢。 这本就是一场阴柔之战,所有的时间在两人的眼中都被放慢了无数倍。 海水卷起凝滞,砂石来不及落下—— 无数因素,决定着这场死战的胜负。 东君在对方奔走而起的那一刹,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眼前的银城城主,在飞掠而来的这一刻,修为猛地高涨起来,与青石对自己所说的境界完全不符,这道分身,恐怕已经破开了大宗师的桎梏。 而自己此刻还没有摸到大宗师的门槛。 他并无退意,反而战意更加高涨。 春雷琴膛流淌的滚烫琴弦,被弹指指尖拨弄的几乎炸开,九天之上已经有雷龙撕裂穹光,飞扑而来,无数的音爆布满了银城城主的方圆三丈之内—— “嗡——” 一片死寂。 接着一切恢复如初。 不知道多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瞬间,也许是亘古的永恒。 海岸之上,碎裂的春雷琴重重砸在沙石当中,琴弦散乱崩离开来,那袭骨袍的肩头一大块血肉,已经化为了一片虚无,连带着按压在琴面上拨弦的十根手指,本该血肉模糊,却在瞬息之后,连同肩头血肉,一并都被风雪切斩而去。 王雪斋重重跌倒在海沙当中,海水潮起潮落,封锁的五感当中,只有痛苦在发酵酝酿,直至嘶吼出声。 他并不在乎春雷被毁。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十根手指。 紧接着,他怔了怔。 东君的双目一片惘然。 他的喉咙在嗬嗬的痛苦呼喊,而自己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春雷琴碎裂的嗡鸣声音。 海水裹挟着沙石来回的声音。 本该痛彻入骨的嘶喝声音。 这些都没有。 世界一片安静。 他缓缓伸手,失去了十根手指的肉掌,鲜血淋漓,捂在了自己的喉咙之前,切实无比的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震动。 东君哽咽了一下。 失去十指时没有流出的泪水,却在喉咙的震动传感之下,夺眶而出。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听觉。 ...... ...... 大海之上,一道风雪身影带着血色。 女子的面色一片凄凉,还带着狠厉,她的大袍当中飞出无数雪花,其中不少夹杂着血色,一瓣一瓣飞逝散开,猩红而触目,在大海之上铺就一条血路。 “太虚”的天相,在那个骨袍男子的音道轰击之下,几乎要被震得碎开。 她本以为四条路中,选择东君,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现在看来,这似乎是最愚蠢的选择之一。 北七十五的海线,前有叶小楼后有易潇,除了手持“因果”的易潇,其余的拦路者,无非是让自己心存忌惮,能够拖延片刻。 青石的体魄,魏奇的大宗师境界,比起东君,要难缠得多。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音道大修行者,居然在刚刚的对轰之下,险些以宗师境界,将自己的“太虚”彻底轰散。 那张精致如瓷器的面容,猩红的血蛇已经冲破了面颊,将这张美艳欲滴的女子面孔,渲染如妖,七窍被震得流血不止。 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如果让她重新再来,她宁愿选择南方的海线。 “天极海......” “普陀山......” 海域之上,疯狂催动太虚天相赶路的银城城主,口中下意识喃喃念着这两个词。 天极海与普陀山。 她的脑海当中,浮现了一个白色麻袍的少年身影,那道身影出现了一刹那,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双眸之间的神色,还处在“音爆”的震颤当中,恍惚当中,闪逝过莫大的挣扎。 她想活下来—— 只要那人愿意出手,那么自己就一定能活下来。 远方的海域一片辽阔,茫茫的海雾,看不清究竟该往哪里去。 该死的......现在有没有到天极海? 哪里又是普陀山? 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思绪,更不知该如何辨识方向。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这一切,都造自于拦在自己面前的东君!自己不应该只是切掉他的十根手指,若不是这份宝贵的时间耽误不得,自己定要,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她的面色狰狞起来。 她几乎要哀嚎起来,心中那个咆哮的声音忽然收敛,像是可怜到了极点的幼兽,不断祈祷。 提着“因果”的易潇究竟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源先生在哪里...... 她几乎快要绝望。 便在此刻,茫茫的海雾当中,似乎有一道白麻矮小身影轮廓浮现而出,那道身影......就这么站在海雾的那一端,他面色平静,腰间拴着羽扇,不言也不语。 就这么对视了一个瞬间。 银城城主的面色怔然了那么一秒,她就要掠去,海雾那端的那个白麻少年,却忽然摇了摇头,面露惋惜。 那道缟素白麻衣袍在海风中飞扬,少年向后跌了一步,惨白的海雾拥了上来当中。 银城城主刹那掠出了数十上百丈,发了疯一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道原先的白麻少年。 为什么...... 为什么? 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尊。” 她有些惘然的扭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苍白的面容。 那人站在船上,小舟随海波起伏,三尺之内,蔓延而止的冰霜尽数碎裂开来。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的表情。 李长歌说道:“银城和小师妹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以两人为圆心。 海域方圆一里,冰霜摇曳破碎,凝结成一柄又一柄悬空利剑,掉转剑尖,对准那袭大袍。 “一切......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