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茶楼
庙堂之上的三道圣旨，道道和皇储相关，九皇子燕枫如一颗蒙尘多年的明珠，擦掉灰尘之后立即放出耀眼的光芒。这三道圣旨又是在九皇子武定场一鸣惊人之后颁布，看起来理所当然得一塌糊涂，京城中的酒肆茶坊议论起来，无不翘起大拇指盛赞皇帝陛下英明。 这天，从皇宫出来的燕枫心情有些……特别。 长大至今，他尚是第一次和父皇作这样深入的思想沟通，姑且不说谈论的内容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只言片语传出，都将引发大祁皇朝震动；就是那份父子天性的人伦碰撞，也让他这小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不已，有一种悲喜交集的复杂感受。 还有…… 那种得到父皇莫大信任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在小花园内，皇帝忆起母后时的那种爽然若失和惆怅，也触动他的心境，让他迎风涕流，更让他追悔莫及……他那时根本不知道母后请刘嬷嬷施九九谶纬大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要是知道的话，又怎么可能配合母后和刘嬷嬷施法？ 还有，第一次让他nongnong地感受到亲情和关怀的父皇，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如寒风中的一根枯草，不知道哪天会被风吹去，更不知道此次离京历练归来，是否还能够见到父皇的面…… 他很心痛，也很心酸。 那种眼泪含在眼眶中，随时会悄悄滑落的心痛和心酸，成为一种重量，压在心头。 出宫门后，他情绪仍在酸痛和微微的一丝亢奋中纠结，看了看身后庞大的宫殿群，叹口气道：“小顺子，我们出宫，去外面去散散心。” 小顺子是张貂寺的衣钵传人，这几年一直在九皇子府上当差，没事的时候就抓紧练功，皇宫外面很少走动，所以，有些期待地应了一声，跟在燕枫身后出宫。 大祁朝人口数万万，京城更是人流聚集之地，酒肆茶坊热闹无比。 燕枫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高档的茶楼，店小二目光毒辣，屁颠屁颠地给他引路，安排一张临窗的雅座。 茶楼内坐了大约六七成的客人，一个看上起约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拉二胡，身上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旁边站着一位十四五岁脸上沾着泥巴的女孩敲着快板，一老一小在说书。 “……只见这位面目清秀得浑似个姑娘的年轻男子轻轻举起五百斤多斤重的石锁，脸不变色心不跳，他举着石锁绕武定场一圈，四下里观看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无不大吃一惊。” 旁边敲快板的女孩子清清脆脆地问一声：“咦？这是为何？莫非这个石锁从未有人举起？” “我大祁朝英雄无数，民众尚武，石锁虽然重，但要举起它却是大有人在，本不算稀奇……” “那什么地方稀奇古怪了？” 一老一少对口快板配合地丝丝入扣。老者嗓音浑厚；女孩虽然脸上泥啊土啊都有，但声音清脆，一开口就如同几十颗珠子坠入金属盘子，煞是好听。 “你可知文武百官为何一齐惊讶？原来，这**倜傥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却是我大祁朝赫赫有名的九皇子殿下！” 这出快板说书近几天一老一少已经在此讲了多场，老听客都知道下文，但故事从他们两人嘴里讲出来时，依然感觉津津有味，这时候就很配合地“哦……”了一声。 “九皇子殿下赫赫有名，却不是因为从小力气大而名震京师……恰恰相反，九殿下不足月早产，先天经脉缺损，因此从小就弱不禁风，比长在大户人家的千金更加娇嫩。满朝文武都以为九殿下在武道一途上是个废物，怎么能举起五百斤石锁呢？而且，九殿下举起五百斤石锁前还有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女孩子假装惊奇地问一下。 这种说书一个主讲，一个捧哏，要想获得成功，一靠故事情节精彩，二靠拿捏到位，一老一小显然精通此道。 “……这件奇事就是，武定场第一关也是举石锁，九殿下举一百斤的石锁都是晃晃悠悠，勉强成功，怎么可能举得起五百斤石锁呢？” “是啊？怎么举得起五百斤石锁呢？” “而且，九殿下举起五百斤石锁恍若无物，沿着武定场走了一圈后，将石锁往空中一抛，这一抛，抛起二三丈高！” 女孩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将头仰起九十度，右手伸过头顶，做了一个帽子跌落地面的动作，听书的人又一齐发出“啊——”的叫声。 “……只见九殿下抛起石锁，随后轻轻巧巧地接在手里，又抛起又接住，来来回回几次，才将石锁轻轻地放到武定台。这时候，急坏了台下的另一位皇子，高声叫道，‘作弊，作弊’，边叫边奔向看台上的皇帝陛下，要求彻查……” 小顺子惊讶地抬起脸，看着九皇子，原来这一老一小是在说九皇子名震武定场这件事。 燕枫对着他摇摇头，泡了壶茶……他是因为听了允康皇帝一番肺腑之言后百感交集，才到随意到这里散心的，这时候听到说书人居然拿自己的事情作素材，编了一段说书故事，未免产生了一些好奇心理，索性放下心事，看这一老一小继续发挥。 “……皇上不动声色，道，‘你自己去查’，皇上一言就是金科玉律呐！十殿下得到上谕，兴冲冲跑上武定场，一心要出九殿下的丑。只见他，伸出右手搭在石锁上，这么一提……却是差点摔个嘴啃泥。” 女孩子俏皮地问：“咦？你先前不是说十殿下是闯过五道武定关口的高手，何以差点摔个嘴啃泥？” “问得好！为什么差点摔个嘴啃泥？原来，十殿下满心以为这个石锁有猫腻，真实分量不到一百斤，毫无防备之下，才差点摔了个嘴啃泥！可这时台下皇帝及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看着他啊？已经知道石锁没有问题，也得将石锁举起，否则脸面更加不好看……只见十殿下大喝一声，这次运足了全身力气，石锁应声而起。十殿下举在空中，想学九殿下抛石锁的豪迈举止，憋出了吃奶力气往空中一抛……” 女孩子忙问：“抛起来没有？” “抛起来了……” “不知抛起多高？” “和手臂等高。” “原来不是抛起来的，就趁势扔下去的。”女孩子做出鄙夷神色，连连摇头。 老者拉了几下二胡，琴声呜咽，却听他又说道：“这一抛，‘砰！’一声响，五百斤的石锁砸在武定台上，扬起一股灰尘，更震得看台上的人屁股底下阵阵颤动。台下的人这时候全部明白，九殿下是货真价实地通过了第三关，武定场内顿时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气势丝毫不弱于石锁坠地。”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 “是咱西京城各府千金的欢呼声！” “唔，那也怪不得她们，要是我在现场，看到九殿下大发神威，一定也会目眩神驰地喊上几声。” “你啊？”老者拿自己的孙女打趣：“一来没有地位进不了武定场；二来没有福气亲眼目睹九殿下的勃勃英姿；三来，你这破嗓门，喊得再大声，九殿下也听不见。” 女孩子一收快板，一本正经道：“哎！要是我当日能看到九殿下玉树临风的英姿，今天在座的各位老少爷们就听不到咱爷孙的说书了。” “这是为何？” “我从此守在九殿下出没的路径，等待哪一天他会看我一眼呗。” “那不是还有我来说书吗？” “您呐？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磨叽，告诉我这都是镜中月，水中花，看得见来捞不着，九殿下哪会顾得上看我一眼？本来嘛，你是我爷爷，这样磨叽几句倒也没啥事，可茶馆里这么多等您说书的爷们不就白等了？” “哈哈！”听众笑道：“说得极妙，请两位继续讲。” 女孩子却拿出一只小竹篮，笑吟吟地说道：“请各位爷赏几文钱，我们爷孙等着买碗面条吃，明天这个时候再讲九皇子怎样过下面几道关口。”团团一福，然后轻移莲步。 老者开始收拾二胡，快板，准备收场。 女孩子虽然年纪不大，青涩的脸上略带稚气，其实跟着爷爷走了多年的江湖，眼光也非一般，走到燕枫桌前时，慢下脚步，思忖了片刻才微微一福，却没有将那个讨钱的篮子举起，在燕枫脸上惊鸿一瞥，脸色泛起那么一丝红晕。 燕枫看这女孩子一眼，见她脖子里的皮肤有些白嫩，脸上却乱七八糟地沾上了一些泥巴，也因为如此，清澈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显得特别醒目。 燕枫从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女子。 女子瞥了一眼，歪着脑袋说道：“小郎君，好像有点多……” “无妨，我有事要叨唠你们。” 女孩子仔细看他一眼，问：“不知小郎君何事？” 老者发现异常，走了过来。 燕枫笑道：“老先生，你是吃开口饭的，想必走过很多地方吧？” “那是，大祁大一点的地方，我们爷孙基本都去过。” 燕枫笑道：“太好了！我没别的什么事情，只是想听老先生说说宋国、齐国、吴国以及其他一些大地方的琐闻轶事。” 女子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很败家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到隔壁那家饭馆吃酱汁牛rou，边吃边说，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