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原来是他!
“你确定,那个人是女直人?” 玉尹坐直身子,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说是男子,倒不如用少年来形容更加妥帖。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一身灰色布衣,洗的有些发白。相貌很清秀,说话时甚至会红了脸,给人一种羞涩的感受。 少年名叫郓哥,也算是开封府的泼皮。 平日里靠贩卖果子为生,走街串巷,人面颇广。 玉尹手底下,原本也有这么一个人物,便是黄小七的堂弟黄文涛。不过开封之围时,黄文涛在朝阳门之战战死,时常令玉尹感到可惜。这郓哥是吉普的徒弟,也是李宝的徒孙。此时,他站在玉府的大堂上,有些战战兢兢,看上去很紧张。 “郓哥,郎君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 李宝看出郓哥有些紧张,便笑着道:“你只管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与郎君说明便好。” 而今的玉尹,已不是当初那个马行街贩rou的屠户。 坐在那里,自有一番威严,便是李宝这等桀骜之辈,也不敢再轻易唤玉尹的诨号。 郓哥深吸一口气,问了下心神。 “那日金国使团进城时,小底正好在驿站门口。 当时那人还着人向小底买了果子,所以小底对那人的印象很深。昨日那人虽换了衣服,可小底还是一眼认出来他。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他既然是使团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民宅中? 加之先前虏贼细作的事情,小底便非常留意。 等那人走了后,小底还专门上去敲门,问住在宅子里的人要不要新鲜果子。那厮倒是没有对小底怀疑,还买了些果子去。当时小底与那宅子里的人盘了两句,虽然那厮说的一口官话,可小底还是能听得出来,他不是本地人,还带着燕云之地的口音。” 这家伙,还真个聪明。 不过也就是他这种人,才不会被人怀疑吧…… 这厮长了一副好面皮,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便是自己初次和他交道,也会着了道。 玉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他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道:“你怎知他是燕云口音?” “郎君却说笑,这开封府里,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土门巷子里住的也多是燕云汉人。 小底走街串巷,没少和那帮子人打交道。 这耳朵灵的很,只要他一吐口,便能听出个端倪来。” 土门巷子,在草场街一带。 不少北来客商云集那里,做些贩马的勾当。若运气好时,说不得还能买来海东青。玉尹在这开封府也生活了几年,虽不说对开封府了若指掌,但土门巷子却也知道。 “你这厮,却生了副好耳朵。” 玉尹想了想,又问道:“能不能设法打听清楚,那宅子里有几个人。此外,设法确定那个去宅子里的家伙,在使团里是什么身份?” 郓哥搔搔头,羞涩一笑,“这有何难,只是需要些时日才成。” “要多久?” 郓哥歪着头,思忖半晌后道:“三天!” 玉尹道:“不成,三天有些长了,最多两天……另外,还请李教头派人帮衬一下,盯死那民宅和驿站两处地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请李教头尽快告知。” 李宝微微一笑,“却不当事。” 而今,他凭借玉尹的支持,联合蒋门神和张三麻子等人,在暗中整合了开封团头。 整个开封城,大小团头,皆听命于李宝,可谓是风光无限。 说难听点,这厮如今便是开封城的流氓头子。 若真个去盯个人,打听个消息,着实不算困难。 这李宝,仿佛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混的风生水起。玉尹也是暗自庆幸,和李宝化干戈为玉帛。若不然的话,他在这开封虽说是有头脸的人物,却也比不得如今,消息灵通。 玉尹命高泽民取了一贯赏钱于郓哥,便让他走了。 李宝却留下来,似乎有事情要说。 “李教头,莫非还有事?” 李宝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说来不怕郎君笑话,自家如今遇到了些麻烦。” “哦?” “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一帮子泼皮,一直与我作对。 若是拼拳脚力气,自家倒不害怕。可这些家伙,似乎有些背景,几次冲突,官府都偏向他们,累得自家折损了不少弟兄。许多人入了军铺,便要那银子来疏通。自家虽有些家产,却也是徒弟们孝敬,算不得多……所以厚颜想请郎君帮衬则个。” “做甚事,些许小钱,无需费心。 待会儿我便让人取一千贯来送到李教头府上……只是,李教头可知道,那些泼皮是甚来路?” “说不上来!” 李宝搔搔头,“自家曾与他们的团头打过交道,感觉着那厮有些官气,不像是普通人。 若非这般,自家又怎会这许多顾虑,早就打得他们出去。” 玉尹听了这话,心里没由来一沉。 看样子,有人也盯上了市井这块力量。以李宝的本事,加上他这些年来的人脉,等闲之辈决不可能是他对手。而官府之中,又有肖堃等人暗中帮衬,怎可能吃了大亏? 是谁? 是谁在整合开封城的市井力量? 玉尹深吸一口气,“李教头,先设法弄清楚那些人的来历。在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之前,尽量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若真个不成,便去寻石三打探消息……看起来,这开封城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小心,莫着了人道。” 李宝点头应下,便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却见大堂旁一间厢房门帘一挑,陈规从里面走出来。 “郎君,看起来事情有些复杂。” “哦?” “先说虏贼的事情……郎君觉着,住在那民宅中的人,会是哪个?” 玉尹想了想,摇头苦笑道:“这个,却猜不出来。” “依照方才那郓哥说的,去民宅的那个女真人,应该身份不低。 能说一口流利官话,且地位不凡……自家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萧庆。” “你是说……” “若那人是萧庆,住在民宅里的人身份必然显贵。 之前我听人说,萧庆接了完颜斡离不在驿站保护,可现在看来,完颜斡离不未必住在驿站,恐怕是在那民宅中。自家方才便在想,如果民宅中的人是完颜斡离不,又是什么缘故?按道理说,萧庆应该是让完颜斡离不在驿站中才是,怎会让他住在民宅里?” 玉尹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他抬起头,向陈规看去,半晌后轻声道:“瞒天过海吗?” 陈规笑了,轻轻点头。 “郎君发出江湖绝杀令,萧庆怎能不怕? 若我是萧庆,定要保护完颜斡离不安全返回上京……如此的话,和大队人马一起,并不算安全。最有可能,便是让完颜斡离不单独离开,并安排好手随行保护。 郎君,你觉着那完颜斡离不为何现在还没走?” 玉尹想了想,沉声道:“虏贼的好手,还没有到达。” “正是。” 陈规深吸一口气,“郎君应该让人严密监视那民宅,想来用不得太久,便会有人来与他们接触。 只是,这样一来,完颜斡离不必然不走河北河东两路。 我推测,他们甚有可能前往登州,自登州出海,北行上京。如果,如果自家猜的不错,那虏贼便打得这个主意。而今只要确认了那个出没民宅的金国人身份,便能确定。” 走登州,出海? 玉尹倒吸一口凉气,顿感有些麻烦。 他原本想借河北河东绿林道之手,解决那两万虏贼和完颜斡离不。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女真人也有高人,已想出对策。 那么接下来,便要看他的应对。 可这种情况,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想到这里,玉尹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用求助也似的目光,看向了陈规。 陈规咂巴了一下嘴,“郎君莫着急,待李教头那边确定了对方身份之后,再做决定?” “元则,计将安出?” 陈规微微一笑,“只差最后一步。” 见陈规胸有成竹,玉尹多多少少便放了心。 只是他依旧有些不放心,“那元则可猜出来,李宝如今的对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规笑道:“郎君方才已经说出答案,何必再来考校?” “我说出了答案?” “郎君方才说,龙争虎斗。 太上道君即将抵达开封,当初他禅位于官家,纯属迫不得已。如今外患已绝,太上道君又如何能心甘情愿?更不要说他与官家素来不合,官家为太子的时候,太上道君便数次想要罢黜太子,立郓王继位。若非当时太子羽翼已成,只怕也做不得官家位子。 如此恩怨,太上道君若回了东京,岂能有好日子? 莫忘了,官家此前命关胜在金陵斩杀朱勔父子,可是没有给太上道君半点颜面。 而今太上道君回来了,也绝不可能与官家善罢甘休。” 父子相残? 玉尹顿时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历史上宋徽宗回到开封之后没多久,便和钦宗皇帝一起,被女真人掳走。 所以这父子之争,也就没有发生。 而今,女真人开封之战可谓惨败,元气大伤。 完颜宗翰在听闻斡离不开封失败后,便迅速撤兵,退后大同,太原之围随之解除。 燕山之盟,本不存在于历史,却实实在在出现。 那么徽宗和钦宗之间,是否会发生冲突,确是一个未知数。 玉尹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钦宗,为什么会那么急不可待的与女真人签订盟书,甚至以不败而败的形式向金国俯首称臣。恐怕在钦宗眼里,最大的威胁并不是金国人,而是那位即将回转开封的宋徽宗赵佶吧。他要积蓄力量,来迎接赵佶的挑战……毕竟赵佶当初虽已经禅位,却毕竟在位二十五年,其手中隐藏的能量,还真个说不太清楚。 这父子之间的冲突,随着女真人的败走,必然会变得格外激烈。 对宋徽宗,玉尹没什么感觉。 从前只觉得这厮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但性子却不算太差。 当初赵佶让玉尹去太乐署,说起来也是看中了他的才华,未必真个存了坏心思。 而玉尹请辞,赵佶也未追究,也还算是宽厚。 除此之外,玉尹和赵佶便再未有任何交集,所以也谈不上感受。不过,玉尹而今是太子赵谌一系,算起来也是钦宗的人。不管钦宗这家伙是如何的优柔寡断,甚至可以用软弱来形容,却实实在在的留守于东京,和女真人狠狠的打了一回。 就这一点而言,玉尹更倾向于赵桓。 他的权势和地位,几乎都是建立在太子赵谌的基础上。 若赵桓斗争失败,恐怕赵谌的太子之位也难以保全……如此一来,玉尹也要受到牵累。 如今的玉尹,也是有家室的人。 他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家人的安全。 所以,内心里他始终是站在赵桓一边,听陈规这么一分析,他便隐隐约约,有些明悟。 陈规道:“自家虽不太清楚这市井之争,究竟是何人手笔。 但想来不外是围绕着太上道君和官家之争……此事郎君你最好是莫插手,也插不进手。且让李宝和对方先斗上一回,待弄清楚了对方来历,再做其他的打算不迟。 不过,以李宝而今的能力,怕不是对方的对手。 郎君既然有心帮衬,也不必亲自出面,只要把李宝介绍于太子,他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其他的事情,郎君不用管,也不需要去管。只管练好太子亲军,自有用武之地。” 让李宝搭上太子一系? 玉尹眼睛一眯,不由得暗自点头。 此前,他光想着自己出面,其实大可不必。 别看太子赵谌而今年纪小,但他背后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其外公而今为大名府留守,朱胜非也是知枢密院事,兼权门下侍郎。日后,朱胜非便做到相公,也未尝不可能。更不要说,太子手中还握着京东元帅府这支力量,真个要拼起来,未必输给别人。有些事情,便让赵谌的人出面,远胜玉尹跳出来。 玉尹想明白了这其中奥妙,便连连点头,不无赞赏的看了陈规一眼。 “我有元则相助,实幸甚。” 陈规却不以为然,摆手笑道:“其实郎君也明白这道理,只是身在毂中,有时候难免看不太清楚。自家既然是郎君的幕僚,便要为郎君拾遗补缺,当不得甚,当不得甚。”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却突然一转。 “说起来,自家倒是对郎君手中的火器,颇感兴趣。” “火器?” “便是郎君在郭桥镇和西台山两次所使用的掌心雷。 不瞒郎君,自家平日里对这火器,也颇有兴趣,在安陆时,曾以当地所产的竹竿,制成竹管。将火药填装竹管内,而后从尾后点火,喷射火焰……只是不知为何,效果却不甚强横。试了几回,都只喷出两三丈距离,实在是当不得大用处。 此前我听人说,郎君所制的掌心雷威力惊人,不逊色霹雳炮。 我所有思来,便是这火药上的问题……所以来到开封后,我也曾向军器监打听,可是却无人知晓此事。这件事一直藏在心里,直到今日,方敢斗胆向郎君请教。” 把竹竿做成竹管,填装火药,在尾后点火,喷射火焰…… 玉尹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这不就是所谓的管状火器,也就是后世的火枪雏形吗? 陈规? 玉尹突然感觉,这名字听上去似乎很熟悉。 陈规……岂不就是那个历史上管状火器的发明者吗? 历史上,正是由于金兵入侵,使得那些败退的宋军散兵游勇聚集成匪,四处劫掠。 时陈规为德安知府,逢流寇攻城。 陈规便使用他发明的火枪,组成火枪队,将流寇打得落花流水,从而被称之为管状火器的鼻祖。 只是在此之前,玉尹一直没有把那个发明了火枪的陈规,和眼前这个中明法科进士出身的陈规联系在一起。甚至他一度以为,那个火枪鼻祖,其实是一个工匠。 没想到,没想到…… 玉尹这时候,真个觉得是捡到了宝,忍不住放声大笑。 陈规愕然看着玉尹,对他这种激动的表现,有些不明所以然。 “自家也知有些冒昧,若郎君不准,便当自家没说过此事。” 怎能当你没说过? 我还想依靠着你,制作出更多的喷火枪呢! 玉尹连忙摆手,笑道:“元则奇思妙想,真令人赞叹。 我不是要秘技自珍,实在是为元则这喷火枪的想法所震惊。不瞒元则,当初为我制作掌心雷的人,如今就在诸率府效力。元则那喷火枪的想法甚好,所以我想请元则帮忙,为我研制此火器。一应开销,便由我承担,还请元则不要推辞。” 陈规看着玉尹,呆呆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在安陆研制喷火枪的时候,不晓得被多少人耻笑。 没想到来了开封,竟然碰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既然郎君如此看重我这胡思乱想,下官必不负郎君所托,尽快做出这喷火枪来。” “不是尽快,而是马上!” 玉尹脸上笑容一敛,沉声道:“在我出发之前,务必要制出十支喷火枪,元则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