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章 血色可敦城(一)
窗外,传来一阵阵喧嚣。 耶律大石放下书册,冲着牢门外喊道:“马尔驴粪,马尔驴粪……给咱滚过来。” 马尔驴粪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外面怎地这么吵闹?” “呃,据说是黑山军归附了,那个乙室斡鲁朵随四太子返回,四太子在府中设宴,宴请乙室斡鲁朵等一干新附人等吃酒。所以这外面,就有些闹腾,林牙大石勿怪。” “四太子收服了乙室斡鲁朵?” “正是。” “黑山军都入城了?” “听说倒是没有全部入城,四太子觉着那么多人入城,也没地方驻扎,所以便让乙室斡鲁朵带了二百人入城,其余人等,都是在城外驻扎。” 耶律大石一脸惊讶,连连点头称赞道:“四太子果然好手段!” 说罢,他摆手示意马尔驴粪退下,然后隔着牢门说道:“十三郎,都听见了没有?” 玉尹正联系桩功,听到耶律大石的问话,便收了势,回头道:“听到什么?” “四太子成功收复黑山军,算是在可敦城站稳了脚跟。 只要粘八葛援兵一到,四太子大势成矣……嘿嘿,到时候你那亲亲小燕子,恐怕是免不了要嫁给屈突律。怎样,听到这个消息,十三郎是什么感觉?喜亦或悲?” 玉尹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旋即走回到书桌旁,拿起那本刚看了一半的书,又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黑山军? 乙室斡鲁朵! 玉尹虽练着桩功,可脑袋里却不断闪过这两个名字。 听耶律大石的语气,想必黑山军不简单,那乙室斡鲁朵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此前萧乞薛数次征讨,那黑山军都不肯就范,怎地耶律习泥烈一过来,便乖乖投降?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问题。 玉尹闭上眼,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刚才耶律大石和马尔驴粪两人的谈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语气,都有深刻记忆。耶律大石方才听上去似乎很惊讶,却又好像是顺理成章……慢着,顺理成章?萧乞薛未曾干掉的对手,耶律习泥烈一来便把对方收服,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如果耶律习泥烈有这等本事也就罢了,可玉尹觉着,耶律习泥烈似乎并没有这种能让人折服的人格魅力。 相比之下,倒是耶律大石的人格魅力更强烈一些。 耶律习泥烈,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一举拿下黑山军,这件事里面透着些许蹊跷…… 按道理说,耶律大石应该很惊奇才是。 但为什么他方才的口吻,显得那么平静,虽然有些惊奇,可总觉着是像在做戏…… 对,做戏! 玉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天已经黑了,可敦城署衙中,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随着乙室斡鲁朵率领二百黑山军进驻可敦城校场,这署衙便一直未曾停歇下来。 源源不断的酒水送入署衙中,在署衙的庭院里,更支起篝火,烧烤牛羊。 甚至在校场里,也点燃了篝火。炙烤牛羊的轻烟弥漫在上空,整个可敦城似乎都充斥着nongnong的烤rou香味。待天黑之后,一切就变得更加热烈起来,乙室斡鲁朵带着十几名亲信来到署衙,参加耶律习泥烈为他准备的晚宴。不过,他依旧是一副戎装打扮,身穿轻甲,髡发披肩,往大厅里一站,便透出一股子强烈威压。 耶律习泥烈拉着乙室斡鲁朵的手,开怀笑道:“斡鲁朵今日归附,实咱生平之幸事。能得如此勇士,是天佑我大辽国祚不堕。斡鲁朵,今日咱们定要一醉方休。” 斡鲁朵瓮声道:“敢不从四太子之命?” “来人,上酒!” 耶律习泥烈一摆手,便见侍女们捧着酒坛,鱼贯而入。 同时,在院中烧烤的力士们,把考好的牛羊用一个个体积巨大的木盘盛放好,源源不断送到厅中。 坡里括,萧乞薛分坐两边。 萧乞薛似乎有些沉默,而且对乙室斡鲁朵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难怪他如此表现,之前萧乞薛和乙室斡鲁朵可是有过多次交锋,而且还吃了大亏。这种情况下,让萧乞薛给乙室斡鲁朵好脸色?那是断然不太可能。倒是坡里括显得很热情,不住举杯,与乙室斡鲁朵邀酒,令酒席宴上的气氛,也变得格外热闹。 庭院里,歌舞伎们舞出曼妙舞姿。 只是这乙室斡鲁朵显然有些不太喜欢这些,连正眼也不看,只不停的和众人劝酒。 “萧都监,怎不说话?” 坡里括突然开口询问,也引得厅中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萧乞薛。 那萧乞薛脸色一黑,把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大声道:“咱世代追随陛下,从不与贼虏同席。” 这摆明了是在辱骂乙室斡鲁朵,众人心中一惊,忙向乙室斡鲁朵看去。 那乙室斡鲁朵果然露出怒色,毫不客气的回答道:“那正好,咱也不喜欢和手下败将同席。” “你说什么?” “咱说,不与手下败将同席。” 萧乞薛曾败在乙室斡鲁朵之手,所以听了这话,顿时怒不可歇。 只见他长身站起,仓啷一声便拔出肋下宝刀。而乙室斡鲁朵也不示弱,站起来把酒案上的酒菜扫落在地,伸手就把那张沉甸甸,重达四五十斤的长案抓在手中。 “你们干什么,还不坐下!” 耶律习泥烈忙厉声喊喝,萧乞薛和乙室斡鲁朵这才没有打起来。 不过这两人你看着我,我瞪着你,好像两只斗鸡一样,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坡里括一脸苦笑,忙跑过来劝说不止。同时,厅中两名武将也劝说乙室斡鲁朵息怒,好不容易才让斡鲁朵把手里的长案放下来,而后命人把地面打扫干净,重又奉上酒水。 “乞里活这又何必?” 坡里括拉着萧乞薛,把他手中腰刀抢过来。 乞里活,是萧乞薛的契丹本名。他全名本是叫做萧乞里活,不过辽人尚汉文化,所以便有了萧乞薛的汉名。这乞里活的契丹名,倒少有人称呼,除少数几个朋友。 萧乞薛恶狠狠道:“咱乃大辽贵胄,岂能与贼虏同席?” “乞里活,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而今咱大辽不正处于危难,正要招揽天下豪杰。昔日仇恨,大家各为其主,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斡鲁朵而今归附,乃四太子爱将,从今以后,便和咱们同殿称臣,又怎算得贼虏?乞里活,为我大辽国祚,还请慎言。” 不得不说,这坡里括说话挺有份量。 至少萧乞薛听罢了,便不再执拗,心不甘情不愿在一旁坐下。 就在这时,屈突律从外面闯进了大厅。 自从这厮被玉尹吓出屎尿之后,许是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这两日非常安生,躲在住处也不出门。如今耶律习泥烈回来,他也受到邀请,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耶律习泥烈笑道:“屈突律安答,怎地来的恁晚?” “四太子,为咱做主啊。” 这耶律屈突律一进来,看到耶律习泥烈便放声大哭。 耶律习泥烈一怔,旋即哑然失笑道:“屈突律安答,有什么话好好说,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来来来,咱为你介绍,这位便是咱新任北院都统乙室斡鲁朵……斡鲁朵,这是咱的安答,呵呵,过不了多久,便是咱的妹夫。他乃北院都监,以后少不得与你合作。” 乙室斡鲁朵闻听,忙起身见礼。 屈突律则朝斡鲁朵点点头,对耶律习泥烈道:“四太子,咱被那南儿欺辱好惨……你定要为我做主才是。你不在这两日,咱险些死在他手里,还请四太子做主。” “怎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耶律习泥烈诧异看着屈突律,他回到可敦城没多久,一直忙着招呼乙室斡鲁朵。 所以对屈突律的遭遇,还真是不太清楚。 不过,他虽然不清楚,却有人清楚。 自有一个伺候耶律习泥烈喝酒的老公上前,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几句,耶律习泥烈脸色顿时大变。 “那玉小乙,欺人太甚。” “可不是,四太子礼贤下士,对那玉小乙优渥。 但那厮却不知好歹,竟然几次三番跑来寻蜀国公主。咱劝他莫要过分,哪知他却动了手脚,还打死我两名瓦里,更有一人重伤,至今卧床不起。南儿狡诈,素无信义。今这玉小乙仗着立过些许功劳,便骄横跋扈,长此以往,比成四太子心腹之患。” 不管是那为老公,还是屈突律,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两人颠倒黑白,把事情讲述一遍之后,气得耶律习泥烈哇呀呀暴跳如雷。 其实,不用这两人颠倒黑白,耶律习泥烈对玉尹也不是太满意。盖因玉尹不是他的人,更多时候是听从余黎燕的吩咐。这让耶律习泥烈的心里,很是不舒服……咱才是继承大辽国祚的真主,你这南儿竟敢不臣服与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耶律习泥烈对玉尹的不满,从他对玉尹的安排就可以看出。 随他一起来可敦城的人,除了耶律查奴和任怨不再,便只有玉尹没有受到任何封赏。 耶律习泥烈怒道:“这南儿直恁可恨,安答休要委屈,咱这就下令,把南儿千刀万剐,以解安答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