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云淡风轻 第十四章 留下的条件
诺丁汉大学皇家医学院就坐落在大学的东南角，与大学校园隔湖相望。在医院的住院大楼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再往远眺，还能看到远处诺丁汉大学的标志性建筑，那座像白宫一样的白色大楼。 唐恩和伍德并没有只是在楼上远眺景色，他们此刻正在湖畔散步。接近中午的时候，这里人很少。那些出来透透气的病人看到头顶上的阳光越来越炽烈，也都返回了室内。唐恩和伍德倒不在乎，沿着湖畔慢慢走着。 “我觉得你不用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了。”唐恩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伍德，“基本上已经快成为既定事实了。” 伍德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那上面有一篇关于自己退役的文章，记者的语气十分笃定，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内幕消息的。但伍德不关心这个。 “mama情况不好，我想陪她走完剩下的路……”伍德低声说道。 这句话让唐恩为之一震。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伍德。这小子难道在心里就知道他mama时日无多了吗？ 伍德不在乎唐恩正盯着他看，他转过去看着住院大楼，似乎在寻找着mama那间病房的窗口。 “……这种情况下我没心思踢球，俱乐部也会受到我的影响。” “所以你就干脆把话挑明，直接退役，让俱乐部也不再为你的事情而担心？”唐恩补充道。 伍德点点头。 果然不是一时冲动，正像他所说的，是经过了认真考虑的决定。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让唐恩更加头疼。 前面有一排长椅，供病人们休息。唐恩指指那儿，“我们过去休息一下。” 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正对前方的小湖，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湖水也是蓝色的一样。 “你觉得你在赛季中途宣布退役，就能让球队不受影响了吗？你到底是否清楚你现在的地位和作用啊，乔治？”唐恩看着湖面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伍德愣了一下，十几年前的事情他都快忘记了。 见他没吭声，唐恩继续说：“脏兮兮的你突然跑到我家门口，还我钱包，然后告诉我应该签下英格兰最棒的球员。”说到这儿，唐恩瞥了伍德一眼，“现在全英格兰最棒的球员突然宣布退役，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没什么后续影响吗？” 伍德依然没有说话，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就反驳唐恩，这倒是个好现象。 “在你躲进医院之后影响已经产生了。你觉得明天的比赛，诺丁汉森林能够赢利物浦吗？” 这次伍德没有再默不做声，而是说道：“就算我在，想赢也难。”他抬起头看了看唐恩，又张嘴道，“如今的诺丁汉森林已经不是你那会儿的诺丁汉森林了……” 这句话让唐恩无话可说。伍德说的倒是实情，如今的诺丁汉森林就算伍德在，想要在安菲尔德击败利物浦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一想起，自己带领的那支诺丁汉森林横扫欧洲，神挡杀神，佛阻杀佛，他的心脏就跳得快了些。真是令人神往的一段岁月…… 唐恩把头仰起来，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蓝天，眯起了眼睛。 ——诺丁汉森林赢了！他们是冠军！欧洲冠军！！托尼.唐恩的球队击败了AC米兰！ ——这真是不可思议！托尼.唐恩的球队成为了冠军杯改制之后第一支成功卫冕的球队！诺丁汉森林创造了历史！ …… ——联赛冠军、足总杯冠军、欧洲冠军杯冠军！2013-14赛季是属于诺丁汉森林的！他们成为了了不起的三冠王！！ 如果自己当初不选择离开，而是忍气吞声继续留在森林队，会怎么样呢？诺丁汉森林应该还有几年辉煌吧？三冠王是不去想了，再拿几次冠军应该还行。 “乔治，你是不是还很恨我？” 伍德扭头看着唐恩。 “诺丁汉森林现在这样子，多少也有点我的原因吧？” “当然恨你。”伍德的回答真是忠实于他的内心。“退休之后的生活过的怎么样？”他突然换了话题。 “呃……”唐恩没想到伍德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也就那样吧，每天在家带孩子，陪陪仙妮娅。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还能怎么过？” 听到唐恩说“一个退休的老头子”，伍德竟然笑了起来。这还是唐恩这两天来第一次看到他展露笑容。 “你笑什么？” “我在想象一个退休老头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你以为我每天都在花园里浇花，再种点西红柿、土豆什么的？不，不，我才不干那种事情呢。我还是挺关心世界足坛的，说不定日后我去做电视评论员，还会评论你比赛呢，乔治。”他似乎忘了伍德刚刚还要退役的事情。“你最近几场的表现真差劲。顶在最前面当前腰？你连球都接不到，做什么前腰？你忘了进攻是由防守转换而成的吗？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要坚持让你留在后要位置上，而不向其他方向发展吗？后腰这个位置是攻防枢纽，在这里你可以有更多的拿球机会，你的事业更开阔，对手的sao扰也更少，利于你发挥。可是看看最近几场比赛，你几乎快成为一个二前锋了！” 唐恩越说越严厉，仿佛他们不是在医院后院，而是在球场的更衣室里。 “那不是我的问题，是主教练的决定。”伍德为自己辩解。“麦考利斯特认为球队的进攻是个大问题，决定把我前提，让我去直接组织进攻，如果条件允许他还让我多远射。” 唐恩听到伍德所言，皱起了眉头。“埃文.多格蒂挑选主教练的眼光真令人不敢恭维……” “他这么多年来只挑对了一次。”伍德接道。 “哈！”唐恩笑了起来，“没错，只挑对了一次。” 随后两个人之间似乎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了，陷入了一阵沉默。 唐恩出神地看着湖面，而伍德也不知道在看哪儿。良久，伍德才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你是来劝我不要退役的吧？” 唐恩嗯了一声。 这真是一件令他倍感烦恼的事情，他宁肯带领中国队去打世界杯预选赛，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倔强的伍德。 “我有一个办法。” 唐恩猛地扭头盯着伍德，他生怕自己刚才听错了。 毫不在意唐恩炙热的目光，伍德继续说：“你回森林队，我就留下来陪你。” 唐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伍德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在唐恩惊讶的注视下，伍德继续说：“这不是在开玩笑，我经过了很认真的考虑。” “我已经退休了，乔治……”唐恩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个结果是自己绝对没有意料到的。 “你从洛杉矶专门飞回英国，就为了劝我别退役。但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已经退休了，既不是英格兰队主教练，也不是诺丁汉森林的主教练，那么我是否退役和你还有什么关系？”伍德直视着唐恩，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在伍德这样的逼视下，唐恩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伍德的口才也能这么好。 “你真的不希望我退役吗？”伍德追问道。 “呃，当然……” “为什么？你已经不是我的教练了，为什么还这么在意我是不是退役？” “为什么？”唐恩咀嚼着伍德的问话，“好吧……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是我把你从一个街头的混混变成了世界级的球星，我对你有感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在这么早的时候就离开这片属于你的舞台。” “那么我继续踢下去还能获得什么呢？你的退休又是因为什么？俱乐部的荣誉和国家队的荣誉你都获得了，没动力了，我也是。”伍德平静地说着。 “不……”唐恩摇头，“难道你不觉得踢球很快乐吗？不为功利，只是纯粹享受足球的快乐……” 伍德又笑了起来：“是谁告诉我们如果不能赢球就不可能觉得快乐？是谁告诉我们只有赢得冠军才有资格说我在享受足球？你觉得我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踢球还有快乐吗？还能享受足球吗？” 唐恩突然觉得对面的伍德化身成了自己，而自己则变成了那个需要被说服的乔治.伍德。 “冠军我都拿了，快乐也没了，你说我为什么不能退役？” 唐恩发现伍德说的一点都没错，于情于理他退役都很正常。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看到他退役呢？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自己还没有穿越附体的时候，当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喜欢足球，喜欢玩足球经理的游戏，当他在游戏中的某个自己一手挖掘出来的妖人球员在经过了十几年的职业足球生涯之后，宣布即将于赛季结束的时候退役，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告诉对方，一个数据组成的NPC，告诉他请重新考虑自己的退役决定。 其实一款足球经理游戏玩到最后还有什么玩的呢？再差的球队他都能给带到欧洲之巅。国内联赛、冠军杯N连冠，转会资金充足却根本用不出去，因为他的队伍中都是那个时代世界上最好的球员。就像乔治所说的那样，该拿的冠军全都拿过了，永远也不会再像第一次捧起国内联赛的冠军奖杯而欣喜若狂，也不会像第一次升上顶级联赛那样获得成就感，那么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玩下去呢？支撑他玩下去的理由，不过是不想比那些他所熟悉的名字更早一些离开的心意罢了。 十几个赛季玩过去，那些只拥有名字和数据的NPC早就不是冰冷的NPC了，而是活生生的人，是真实的球员。他们会在拿到一项荣誉之后对媒体表示感谢，感谢主教练对自己的帮助和提拔。他们也会在球队输球之后心虚地表示就在比赛结束后主教练才在更衣室里大发雷霆过，“我们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当你表扬他们最近表现的时候，他们会感到高兴，而当你批评他们最近糟糕的状态时，也会得到不同的回应……尽管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一款游戏，再怎么说都是程序员们设计好的选择题罢了，可是真正的足球经理玩家是会投入自己的感情去玩的。 是的，投入感情。 因此唐恩不愿意看到伍德过早退役，就像任何一个投入了感情的玩家都会在得知自己最喜欢的球员要退役的时候去劝他重新考虑这个决定，哪怕明知道可能会碰壁。 “看到球场上那些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多少会觉得寂寞吧。”唐恩叹口气，“所以我不希望你退役，你可是为数不多我还熟悉的人了。” 伍德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继续看着湖面。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唐恩才听到耳边出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也是我为数不多还熟悉的人……” ※※※ 第二天晚间的比赛，诺丁汉森林与利物浦之间的重头戏，被BBC电视台选来对全国进行直播。于是当着数百万观众的面，诺丁汉森林在安菲尔德被利物浦五球痛宰。那支诺丁汉森林毫无斗志，似乎从踏上球场的那一秒钟起他们就都在想着尽快离开。当球队丢掉一个球的时候，主教练麦考利斯特还在下面暴跳如雷，对现状十分不满。可是当球队在十五分钟内再丢三球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了。 解说员莫特森说这支诺丁汉森林的表现很显然受到了乔治.伍德缺席的影响。当时唐恩陪着伍德在病房外面的会客间里看电视直播，他扭头看了一眼伍德，发现对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最终，球队耻辱性的以0：5的比分输给了利物浦，结束了这场诺丁汉森林球迷们的噩梦。 第二天，在索菲娅的强烈坚持下，伍德不得不提前中止他的“休假”，返回球队训练。可是临走的时候他对唐恩说，别以为这样他就不会放弃退役的打算了，如果真的不想让他退役，那就回来陪他。 唐恩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同一天，诺丁汉森林俱乐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主教练麦考利斯特主动提出辞职申请，俱乐部经过研究已经同意了他的辞职请求。球队主教练暂时将由青年队主管格林伍德担任。 经过了这样的人事变动，在外人眼中，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诺丁汉森林正在向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滑落，而且越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