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深红 第四十八章 核心
唐恩的作息时间总算正常了——说正常是因为他现在可以做到晚上睡觉，清晨醒来，一日三餐都可以正常进食。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可以马上就办理出院手续。但是斯坦利.迈耶尔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还应该继续观察，所以直到现在唐恩都还住在重症监护病房内，由仙妮娅寸步不离的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在这段时间内，唐恩接到了不少电话，都是关心他的人打来询问他身体情况的。他的回答一律都是“我感觉良好，多谢！” 关心他的人大多数都是他的朋友，在诺丁汉的朋友就亲自上门探望，在一起聊聊天，帮助唐恩放松心情，缓解情绪。球队的球员们则委托乔治.伍德和伊斯特伍德两个人前来，送上了鲜花和问候。为了防止唐恩再次情绪激动，他们都没有谈球队的近况，唐恩也没有问。似乎真的铁了心做甩手掌柜。 那些不在本地的朋友，则纷纷打电话发短信问候。比如德斯.沃克和伊安.鲍耶，还有布莱恩.克劳夫时代的那帮森林旧臣，也都对森林队如今的主教练表示了关心。 唐恩甚至还接到了迈克尔.伯纳德从遥远的美国打来的问候电话，将他感动的一塌糊涂。 另外一些对他表示问候的人都是英超球队的主教练们。不管以前在球场上拼的多厉害，看起来好像有杀父之仇一样。这个时候那些事情都被人忘记了。 罗伊.基恩打来电话，阿兰.希勒打来电话。就连贝尼特斯这样被森林队连续三年压在下面的球队主教练都发来短信问候。 埃文和艾伦也来医院看望了他一次，说着唐已经说过的话，嘱咐他好好养病，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考虑。 阿森纳的主教练温格和曼联的主教练弗格森更是专程从伦敦和曼彻斯特赶来看望唐恩。这让他那两天的心情非常好。 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这张臭嘴和性格让他把圈子里能够得罪的人都得罪完了，现在自己遭此大难，那些对头门一定偷笑不已。没想到这些人还关心自己的健康。他心中有点小小的成就感——我托尼.唐恩人缘不坏！ 心情一好，心脏的工作就越来越正常。斯坦利.迈耶尔脸上的笑容正在逐渐增多。仙妮娅也不会再担惊受怕了——其实这是唐恩最在乎的事情。 这些日子，仙妮娅着实憔悴了不少。她要再去走秀，估计都不用控制体重。 实际上那些英超主教练们纷纷表表示对唐恩的关心，可能更多的原因是托尼.唐恩这个年仅四十岁的主教练突然倒下让他们在圣诞节刚过的冬天中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大家都一样，谁身上的压力都不比别人少多少。现在看见躺在病床上无法继续工作的唐恩，就会让他们有些后怕——这是否会是自己的未来？我会在哪一天突然倒在比赛场边或者训练场边？我会不会因此死去？托尼.唐恩命大在昏迷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又被救了回来。他运气好，而且和他才四十岁也有很大关系。那么我们这些老头子呢？当下一次突然轮到自己的时候，我们做好准备了吗？我们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吗？我们那正在一天天衰老的身体还能熬过这个寒冬吗？ 温格在探望唐恩之后接受采访时说的话几乎代表了全部英超主教练的共同心声：“我希望托尼还是那么敏锐，充满斗志，顶住压力，战胜心脏。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他的倒下。看到他在这个位置上多年，我觉得我可能是下一个……” 弗格森也说：“我曾经在四年前装过心脏起搏器。我能够理解托尼.唐恩此时的感受，他觉得这世界上一切尽在掌握，但是却被心脏和压力击倒。我只能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六十八岁了，可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干的好好的，每周最少接受一次九十分钟的强烈刺激。我精力充沛，丝毫都不觉得疲劳，如果可能我还想继续干下去。” 罗伊.基恩则用简短的话表达了对唐恩的希望：“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这个新工作所带给我的不同感受。如果他能够重新回到教练席，我想他将成为我们所有人的英雄。到那时，我们两队交手时，我会为他鼓掌致意。” 谁也不希望成为第二个“托尼.唐恩”，谁也不希望唐恩就此倒下。因为那会让他们觉得有些许绝望——这难道就是一位足球主教练的归宿吗？ 苏超历史上最伟大的主教练泰恩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赛场上；利物浦前任主教练霍利尔再同利兹的比赛中心脏病突发，抢救了十一个小时才脱险；诺丁汉森林的传奇主教练布莱恩.克劳夫甚至说“如果必须的话，我宁愿开枪打我的祖母，就为了换三分”；泰勒因为不堪忍受巨大的压力而从阿斯顿维拉辞职；四十一岁的前纽卡斯尔主教练格伦.罗德换了心脏病之后更被确诊出了脑血栓；2004年，弗格森为自己的心脏安装了起搏器，以防万一…… 这些例子已经足够了。 现在轮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制服他的“森林国王”托尼.唐恩了吗？ ※※※ 观察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有一天迈耶尔再次找到他，在检查了他的身体各项指标之后，他摆出商量的口吻对唐恩说：“唐恩先生，在您这里装个小玩意儿怎么样？”他指了指唐恩的心口。 唐恩不解：“装什么？” “一个很可爱的小东西——心脏起搏器。” 这个名词把唐恩吓了一跳。 “那不是老头子才……” “只要心律有问题，都有可能装。不一定是老年人的专利呀，唐恩先生。”迈耶尔今天格外的和颜悦色。 唐恩心里嘀咕起来。这几天斯坦利不是说状况正在一天天变好吗？为什么突然又要给自己装心脏起搏器了？难道是……实际上情况更糟糕了吗？ “老师告诉我，斯坦利。我的心脏是不是不行了？”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问。 问出这话，唐恩可以感觉到身边攥着自己手的仙妮娅又用了点劲。 没想到斯坦利.迈耶尔却笑了起来：“您恢复的很好，唐恩先生。但是坏过一次总归是坏过一次了。”他指着唐恩的心脏部位说。“我们不能确保这里以后不会出问题。况且您自身的情况决定了……除非您打算从诺丁汉森林辞职，并且以后永远不再做职业足球主教练这份工作，那样您还有可能控制您的情绪。您愿意接受我这个建议吗？唐恩先生。” 唐恩没想到自己听到的是这个。叫他不做职业足球主教练？ 别开玩笑了！ 除了这个我还会做什么？不做主教练，在家里混吃等死吗？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昏迷时做的那场梦。 我绝对不要再过一次那种生活……现在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才是我的生活，我也可能遭遇失败，可能像这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但我在这里战斗过，并且还将继续战斗下去。 “嘿，斯坦利。我真不知道除了做这个我还可以做什么。”唐恩笑道。 斯坦利.迈耶尔也笑：“您瞧，我就知道您会做出这种回答。所以我直接问您要不要装心脏起搏器，而不是先问您要不要辞了教练这份工作。听我说，唐恩先生。您所从事的职业对心脏病患者来说，是高危职业。世界上最高明的心内科、心外科医生，都无法保证一位本身就患有心脏病的教练不会再次复发……而且复发的概率高的可怕。您听过这么一件事情吗？”在这里，迈耶尔顿了顿。 唐恩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讲。 “有一年，独立电视台为两位英超主教练安装了一个专门检测他们脉搏的仪器，让他们携带着这种仪器出场指挥比赛。一般来说，正常人的心跳脉搏是在每分钟六十次到一百次之间。可是仪器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是这个标准的两倍之多！一般来说，只有在宇航员和炒股破产者身上才会出现这样的心跳……”迈耶尔摊摊手。“长期处在这样的心跳环境中，我无法保证您的心脏不会再次出现问题。” 唐恩发现仙妮娅攥着自己的手越攥越紧了。他看了一脸紧张的仙妮娅一眼，然后扭头对迈耶尔笑道：“恐怕我现在不能马上答复你，可以让我考虑考虑吗？” 迈耶尔推推眼镜：“这是应该的。毕竟这不是出去买包香烟那么平常的事情。” 他转身告辞了。 唐恩则看着仙妮娅，他知道仙妮娅有话要说，而且他多半已经猜出来仙妮娅要说什么了。 可是仙妮娅并没有开口。 两个人对视着，最后还是唐恩先败下阵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仙妮娅。你想劝我辞职对吗？” 仙妮娅点点头。 “可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话，仙妮娅。” 仙妮娅扁起嘴：“为什么？难道生命还不够重要吗？” “生命当然重要，尤其是对我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比能够拥有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了。但是……”唐恩语气紧接着一个转折，“却有和生命同等重要的事情——活着。”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仙妮娅皱眉道，她无法理解唐恩的话。 “当然不一样了。活着可不仅仅是拥有生命那么简单。仙妮娅……”唐恩注视着眼前的小仙女，“你的托尼叔叔是一个很无能的人，除了做主教练，其他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如果让我辞了这份工作，那么就算我拥有一百年的生命，我也不算是活着。你和足球，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哪一个我都不愿意放弃。” 是啊，是你们让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在做梦，以前五年的时光都不是在做梦。时间其实不长，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些属于我的印记，如果抛弃足球，那印记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不会再有人记得我，没有存在过的证据和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拥有生命又能怎么样呢？ 行尸走rou、混吃等死、得过且过、苟且偷生……这些词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人生词典当中。 我是谁？ 那个在成都的小职员唐恩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现在我是四十岁的托尼.唐恩，是诺丁汉森林的主教练！ 仙妮娅的叹气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我就知道托尼叔叔一定会这么说，你就是这幅德行。”她耸肩摊手，“如果不让你碰足球，你会比死了还难受……只要有足球，你甚至可以忘了我……说老实话，托尼叔叔，我已经吃了足球很多次醋了。” 唐恩笑着搂过仙妮娅：“从今往后不会了。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没想到仙妮娅不怒反笑：“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正常的说法不应该是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我说：‘从今往后，你在我的心目中就是第一位的’吗？好吧，我答应你。但是请你一定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这次别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唐恩使劲点头：“放心吧。我的人生道路还很长。” 不怕死的人往往是因为对人世间失去了牵挂和依恋，所以可以慨然赴死。现在的托尼.唐恩可怕死着呢…… ※※※ 斯坦利.迈耶尔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医生，他为唐恩准备的方法是两全其美的，既可以不用担心突然暴毙，也不会为此放弃足球。在胸腔内安装心脏起搏器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可能会有人觉得四十岁的人就装起搏器有些夸张，但是对于差点死了的唐恩来说，这点面子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和仙妮娅都同意接受这个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手术。 在手术前，迈耶尔提供了许多起搏器供他们选择，当然他最推荐的还是那种改进型的R波抑制型起搏器。而唐恩也最中意这种起搏器。因为它是按需起搏器。 当病人心率正常或者高于起搏器固定脉冲频率时，起搏器不起任何作用。而一旦自身心跳节律低于起搏器的固有频率，也即心室电极感知不到自身节律所发生的R波，起搏器就将等待预定的一段时间后，立即按照固有的起搏频率发放脉冲让心脏进入工作状态。这是现在最常用，也是最方便的一种起搏器。 其他的起搏器都不适合唐恩的情况。 在起搏器动力方面，唐恩提出了希望有一种可以用很久很久不需要更换的电池——他实在是不喜欢来医院，这次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叫他难受之极。况且更换电池本身就是一项很危险的手术，这种风险还是能少冒就少冒。 斯坦利.迈耶尔听到唐恩这个特殊的请求之后笑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东西：“虽然大部分起搏器电池都号称可以使用十年，实际上也就是四五年的使用寿命，但其实五年的时间不算短了……好吧，如果您非要很长很长时间都不需要更换电池的话……有一种动力电池应该符合您的要求。” “是什么？” 迈耶尔打了个响指：“核电池。” 听见“核”这个词，仙妮娅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她显然被吓住了。谁都知道“核”是什么，又有什么危害。 唐恩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只是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迈耶尔笑着给他们解释：“核电池的技术已经很完善了，你们不用担心辐射的问题。最大放射剂量和一只夜光手表上的荧光粉的放射量相同。在一年内，人体所接受的辐射总剂量只相当于做一次胸部X光透视的剂量。电池经过非常严格的密封，里面的核物质也是不可能泄露出来的。而且就算存在泄露的危险，那么安装汞电池也不会降低这种风险，一旦泄露，不管是汞电池还是核电池对身体都是巨大的危害。所以这方面的安全标准是非常非常严格的。” 说到这里，迈耶尔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也认为要求使用寿命更长的电池是非常必要的……毕竟更换电池的手术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而且对于唐恩先生的工作来说也非常不便……这种植在皮下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经常打开来才好。核电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音量大起来，仿佛自己也同意这个想法一样。“现在在英国已经有一百三十六位患者安装了核电池的心脏起搏器，最长的一位患者，他的起搏器已经连续无故障的工作了三十四年，而且电量一点要枯竭的迹象都没有。要知道大部分患者平均二到三年就要来医院做一次更换起搏器电池的手术。怎么看起来，核电池非常划算。” 唐恩吹了声口哨：“而且听起来也很酷。就这样决定了吧，核动力的心脏起搏器！” ※※※ 五天之后，唐恩被推进了手术室，斯坦利.迈耶尔医生亲自主刀，为他安装这颗不同凡响的心脏起搏器。 三个小时之后，皇家医学院附属医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所有媒体宣布为托尼.唐恩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手术非常成功。从今以往，唐恩有了一颗核动力的心脏。 这颗“核心”在未来的日子里动力十足，一次问题都没出过。而唐恩也因此被人们称为“核动力的唐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