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 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布依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可是真切的记忆却告诉他,那是现实,血腥的现实。 接近两百名士兵,在他的眼皮子下面被屠杀了,到处都是散落的肢体和脑袋,被踩碎的rou泥和雪混在一起,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血腥味。 “呜呜……”闻了一下手掌,布依科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趴在床上恐惧的哭了。 哭累了,就又睡着了,布依科的精神陷入了极度的疲惫。 …… 昔日沙皇关押布尔什维克和革命党的监狱,现在却挂起了镰刀锤子旗,那鲜艳的红,不仅没有给布依科带来丝毫的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阴森。 监狱通体都是岩石和混凝土结构的,位于地下,即坚固又“安全”。 一张上乌丁斯克工人苏维埃和游击队联合签发的通行证,让他进入了监狱内部,防守的士兵并没有特别询问他。 两个士兵跟着他下到监狱内部,手里拎着短棍,腰部还挎着左轮手枪。没有一丝放松警惕的意思。 粗大的钢筋牢门已经锈迹斑斑,可是它的坚硬度却容不得怀疑,这种鸡卵粗的钢筋就算是用巨斧狂砍,个把小时也休想砍断。 “柴杰夫少校……”布依科低声喊道。 他只知道柴杰夫关押在这里,却不知道他在那一间,那些看守的士兵都不是很客气,布依科没有胆量向他们询问,只能自己寻找。 幽深的走道足有二十米长,两边分布着三十多间囚室,每一间都狭小无比,宽度甚至都容不下一个人横过来,单是看着,布依科就心中发冷,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不要说长久关押,就算是五天,他都无法忍耐。 两个士兵仅仅的跟着布依科,一只手抚着左轮手枪,好像随时都准备把枪射击。 “柴杰夫少校……” “铿啷铿啷”一阵铁镣碰撞的声音响起,接着就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男子声音“谁在叫我……” 听出了是左近响起的铁镣声,布依科激动的跑了过去,抓住钢筋,“柴杰夫少校,是我,我是布依科。” 钢筋带着潮湿,冰冷彻手,窝在上面,仿佛都要和它冻在一起似的。 “啊……”布依科受不了钢筋的低温,急忙松开了手,发现上面已经粘了一层铁锈,铁红色的污垢。 “受不了了……”囚室里传来一声冷笑,“现在成了苏维埃的官员,是不是吃不得苦了。” “一百八十多条人命,换来了你的功勋,很高兴吧!” “柴杰夫少校,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听我说,乌里诺耶夫他们的遇难,我很伤心,可这绝不是我的本意。”布依科急忙解释道“我当时是奉了游击队的命令,前去劝降你的,可是你没有同意,我又喝醉了,忘记了向他们传递消息,才发生了这场灾厄。” “铿啷……” 柴杰夫少校戴着沉重的手镣和脚镣,脖子上还挂着铁项圈,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走到了囚门前,隔着钢筋看着布依科。 “哦,上帝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布依科吃惊的喊道。 头发蓬松糟乱,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衣服,双手在铁镣的摩擦下,已经露出了血rou,上面甚至有了一些红色冰渣子,赤着的脚掌已经乌黑发臭,显然是出现了坏疽,而且正在蔓延,柴杰夫少校还能活着,不得不说是个奇迹。甚至,他还能够活动,都是奇迹。 “我要去找医生,让他们给你治病。” 低头看了一下脚上和手指的坏疽,柴杰夫惨笑道“不用了,没有了手脚,在西伯利亚,我是无法生存的。” 沙皇是怜悯的,轻易不会将残疾人和病人流放,就算是流放了,也肯定会选择能够让他生存的地方。可是苏维埃不一样,他们对待阶级敌人残酷无情,枪毙刑讯无所不用其极,柴杰夫不认为自己还有幸存的希望。看看那些逃到西伯利亚的贵族,他们有几个不是神色惶惶,心生不宁的。 “不,柴杰夫,你听我说。”布依科想起了恰克图苏维埃的一些传闻,“苏维埃是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死去的,恰克图的苏维埃已经建立了社会保障所,他们还收养了许多流浪者和患病的人。在上乌丁斯克,我们工人苏维埃也不会让你失去生存的权利的。” “不用了。”柴杰夫面色苍白,神色惨然“他们已经判决了我的死刑,明天就会执行。” “我怎么不知道?”布依科失声道。他现在是工人苏维埃的副主席,在名义上,只低于谢罗夫,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布依科同志,柴杰夫曾经是沙皇的军官,根据他的行为和日常言词,他依然是顽固不化的反革命份子,临时审判法庭判决他有罪,是有依据的。”一个士兵开口道。 “临时审判法庭?” “就是由工人阶级和游击队共同组建的法庭,昨夜就已经开始审判了,这件事等你回到工人苏维埃总部,谢罗夫同志会告诉你的。”另一个士兵解释道。 布依科懵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昏迷一夜的功夫,外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简直堪称天翻地覆。 怎么离开监狱的,布依科已经忘记了,只知道回到工人苏维埃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许多人,其中一些都是往日仇视自己的人,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在工人苏维埃住了下来。 “布依科同志,现在我代表克格勃正是警告你,以后远离阶级敌人,保持一个布尔什维克的纯洁性。”一个精瘦的男子,胸前佩戴着克格勃的盾型徽章,腰间挎着左轮手枪,神色严厉。 “格里茨基?”布依科有些疑惑的看着瘦弱男子,搞不清楚他拿来的这么嫌恶的语气。在工人苏维埃里,自己是布尔什维克,在布尔什维克里,自己是资深党员,格里茨基却只是一名普通的钳工,平时还经常受到工头的训斥。 格里茨基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严肃的说道“布依科副主席同志,你是一名老党员,应该比我这个预备党员更加清楚阶级斗争的严苛性。” “还有,我现在是克格勃的成员,有权警告甚至逮捕任何阶级敌人。”说着,格里茨基刻意挺了一下胸膛,将那枚盾型徽章凑到布依科的眼前。 “克格勃是什么,格里茨基什么时候成了预备党员,预备党员又是什么?”一脑袋的疑问,让布依科更加的茫然。 没有得到布依科的羡慕嫉妒的目光,格里茨基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临时的克格勃成员,如果表现不够优秀,可能还会被淘汰,想到那种被人欺负的日子,格里茨基下意识的握住了克格勃盾型徽章。 “得罪一个工人苏维埃副主席,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那些资本家,冷血的商人,可就不用这么顾虑了。”格里茨基心中狞笑着。 从谢罗夫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布依科依旧不愿意相信,那个工人苏维埃的主席竟然像是苍老了十岁,年轻精壮的身体也佝偻了下去。 “游击队控制了上乌丁斯克所有的场所,一个叫基姆的克格勃纠结了一群人,把市政厅的市长和官员们都枪毙了,连基本的审判都没有。他们甚至还以组建工人游击队的名义,缴械了工人苏维埃仅有的十几杆枪。”想到谢罗夫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苦涩和无奈,布依科深深的后悔了。 这些游击队的手段强硬,没有丝毫的顾忌,他们甚至将铁路上的一百多节货运车厢拦截了下来,三十多个火车头都被控制了,不允许向任何方向开出去。 再次走出工人苏维埃的大门时,他正好看到扎古津被格里茨基枪毙的景象,就在大街上,没有审判,扎古津甚至没有反抗。 扎古津是一个商人,他在上乌丁斯克是真正的头面人物,就在不远的霍霍推车站有他的一个蒸汽锯木厂,铁路上更换的枕木,有许多都是从他的工厂里生产的。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布依科亲眼看到他在士兵的监督下,努力的铲除街道上的积雪,身上落满了雪,额头的汗迹都结成了冰,也没有停下来,却不曾想到,这么快,他就被枪决了。 耳边依稀可以听到许多枪声,有的在东边,有的在南边,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进行着零星的战斗,可是布依科清楚,这座城市只有一万多人,最忙碌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两万人,面对数百名武装的游击队,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也反抗不了。那些枪声只能说明,克格勃或者士兵在枪毙人。 “站住……” 一栋房子里跑出一个中年男子,他身上只穿着棉制的**,裹着皮大衣,连靴子都没有穿。神色惊慌,毫不犹豫的把脚掌踩在了带着淡淡冰雪的地面上,没有一丝的畏惧。 紧接着,他的身后追出了两名穿着牛皮军靴,披着大衣的士兵,布依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士兵,不过看他们握着手枪追击的样子,应该是士兵吧。 一个士兵站住了,举起枪,对着五十米外的中年男子开枪了。 一声惨叫,中年男子扑倒在地,身体还在拼命的爬走着。 鲜血渗到地面上,没有流远,就凝结在了一起。 “砰砰……”两个追击的士兵跑到中年男子的尸体中间,连开数枪,打的他浑身都是弹孔。 一股冷风吹过来,布依科有些害怕,革命让他感受到了恐惧,即使他本身就是一名布尔什维克,可面对这样的杀人速度,他还是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