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道 酸辣夹沙
胡二火化的那一天真冷。阴天，虽然没有下雪，但能闻到雪的气味，所有人都鼻孔潮湿，嘴唇干裂，眼睛似睁没睁。 浪三站在胡二的身边，他看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兄弟，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不去擦，任眼泪滴到胸前、地上、花上。他慢慢抽泣，轻轻地哭，他想摇一摇胡二坚硬的胳膊。胡二的脸上很干净，一个包都没有，皱纹全部散开，眉毛紧紧地挤在一起，眼睛微闭，黑黑的眼线仿佛还在跳动，感觉很快就能睁开。嘴闭不紧，能看到略微发黄的牙齿，这是浪三见过的胡二最严肃的一种表情，但不是生气。胡二很少生气，很多时候脸上都带着憨厚的笑容。 哥几个都来，从大到小站成一排，都哭了。浪三故意跟老大之间空出了一个人的身位，那里留给胡二的。哀乐响起，其他人都依次从胡二的身边走过，去和胡二的父母和亲人握手，只有这八个人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胡二光溜溜的脸。小李子的哭声开始增强，双腿有些发软，被身边的兄弟给扶住了。 “咱们送胡二走吧。”哥几个抬起了胡二的棺椁，跟着他的父母朝火化炉走去。 “再看最后一眼吧。”司仪郑重地对大家说。 几个人退后，让胡二的亲人最后与他告别。 火化厂的上空永远堆积着散不去的黑云，小李子开始在四下张望，浪三知道他在找谁。 “林小妹来了吗？”浪三问。 “我没有看见，也许她不敢来吧。” “你通知她了吗？” “通知了，她说她来。” “是不是怕见胡二的家人。” “也许吧，也怕见到咱们。” “咱们又不会吃她，再说还要看在胡二的面子，不会难为她的。” “她来了。”小李子突然提高嗓门，就像是给大家一个指令。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向他们这边走来，戴着一个特大号的墨镜，除了小李子以外，没有人能认出林小妹的样子。 女人走到大家面前站住，没有摘墨镜，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得体，显出一种娇贵的美。 “我以为你不来了。”小李子说。 “答应你，我肯定会来。我就是林小妹，你们大家一定对我很好奇。” “他对你好奇，不是我们。”老大开口说话了。 “你能来送他，他一定很欣慰。” “事情我都和他说了，”林小妹用手轻轻指了一下小李子，“他都告诉你们了吧。” “都说了。” “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没有什么不该说的，我知道的，他们都应该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胡哥不该走。” “想走也没办法，这种事谁也拦不住。” “可惜老胡没有真正体验过，他的爱还在梦里。” “如果你当时没有拒绝，他也许就不会走了。” “如果我当时没有拒绝，那走的一定是我。”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林小妹还是很理智的，至少现在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只能怪胡二命运不济，看上了一个不该看上的人，他原以为自己是感情的杀手，出手就有，吻了女人，女人就是你的吗？上了床的女人都不靠谱，连生了孩子的女人也不会百分之百对你。胡二，你不是因为林小妹死的，你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如果你能按照常人的规律去生活，在人生的最佳时段娶妻生子，在生命的最旺阶段去当你的游泳教练，一切都不会像今天这样颠三倒四，最不该死的人没死，你却当了一个领头羊。 “我把你的相片放在胡二的口袋里了，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也晚了，你们真的对胡哥很好，连死都让他对我留着念想，是想让他回来找我吗？” “他回来找你，你怎么办？” “那我一定关好门，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咱们走吧，”老大有点听烦了，“各自忙各自的，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看看老胡吧。”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胡哥在天上一定会想你们，有你们在他身边，比跟我在一起幸福，再见。” 林小妹转身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心跳般的响声。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胡二火化的方向，看最后一眼。 “玩捉黑枪又少了一个人。” “喝酒的人也少了。” “穷贫的人也少了。” “祸害女人的人也少了。” “吃货也少了。” “可以说话的人也少了。” “什么，什么，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