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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节:满目疮痍

    山海关防线前的灯火,在黑夜之中摇曳着。这一座要塞仿佛是蛰伏的巨兽,在沉吟着什么。

    白天的战争实在是太过激烈了,黑夜之中,在火把的映照下,来来去去的都是焱天军的战士,搬下去的都是尸体,搬上来的则都是石块和拆毁民居的木梁,这些都是用来修复城墙上的缺口的。所有的人在搬运时,都是一路小跑的,生怕耽误了时间,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他们,越加明白了时间的可贵,因为谁也不知道犬戎军是不是暂时的退却,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预热。这种时候,石块,掩体,都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之前坚固伟岸的山海关城墙,此时却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烟火灼烧过的痕迹,城楼上,无数的尸体相互枕藉堆积成一座一座的小山,有北斗王朝焱天军士兵的,也有犬戎战士的。这些战士每一个都是浴血奋战而死的,到死都没有丢下自己的武器,北斗王朝焱天军的士兵身边一般都有躺着好几个犬戎战士的尸体,往往他们的战刀都陷进了敌人的身体里,再也无法拔出来,而犬戎战士的武器大多都已经被斩断,但是不屈而勇猛的他们依旧手握着断刃与北斗王朝焱天军的战士搏斗,直到把断刃透过铠甲的缝隙穿透了敌人的心脏。他们都是各自民族最精锐的战士,却在此时此地,为了彼此的民族浴血奋战,没有谁对谁错,也无非正义与邪恶,只有为各自民族利益的一腔热血。

    犬戎军由于军备落后,攻城的器械只有最基本的云梯,这就造成犬戎军要付出很大的伤亡才能够夺下城楼,而且在夺下城楼之后,面对北斗王朝焱天军的反扑,又没有办法据守,只能在纵火破坏之后弃城而去,这样的结果导致双方在战线上呈现出了胶着的状态,那些各自势力的士兵们就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朝着山海关的方向扑去,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沙滩之上,化成没有生命的躯壳,静静地等待着腐朽。

    有参与过这一次山海关大战的老兵后来回忆道:“我的靴子踩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就好像是踩在沼泽里一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吸满了鲜血,甚至是砖石都被泡软了。”

    根据事后北斗王朝官方的统计,这一战北斗王朝焱天军损失的兵力达到了十二万之巨,这在北斗王朝北疆对犬戎的战斗之中,堪称是损失最多的一次,而犬戎军的损失,史料之上却是语焉不详,有资料显示,这一战,犬戎军的损失与北斗王朝焱天军持平。这在犬戎对焱天军作战一般都是三比一乃至更高的损失比例,格格不入,以至于被整个焱天军,乃至是北斗王朝引以为耻辱。对于为什么会造成如此情况的原因,后世的学者为此一直争论不休,一部分学者认为是铁壁侯范睢阳的消极防守战术助长了犬戎人的战力,这种被动的休养生息,终于造成了山海关战事的巨大损失;另外一部分的学者则坚持认为,造成这次巨大损失的罪魁祸首是北宿侯澹台若邪,他剑走偏锋的突进路线,虽然给予了犬戎很大的打击,但造成防线的兵力配置不够合理,导致紧急情况下救援不及,号令不齐,终至如此。

    无论责任是在铁壁侯范睢阳还是北宿侯澹台若邪,这一战在日后焱天军的档案里,永远是最惨烈而生动的一课。

    当黑夜化成了黎明,山海关一处防区的焱天军战士接待了一支疲惫不堪的禁军队伍,这正是一路夜行的古凡所部,由于有焱天军司徒孟明在军中,他们很快得到了最周到的招待。当这个防区的焱天军战士听说古凡的这一支队伍竟然是从后方突袭了犬戎大营,焚烧了敌军的辎重之后安然返回,他们在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叹之后,所有的人看向这些黑色铠甲战士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那是一种崇拜混合着敬畏的眼神,随后他们奔走相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越多越多的焱天军战士。

    古凡统领带领的云翼部禁军突袭了犬戎大营,焚烧了敌军的辎重,所有犬戎人才退兵了!

    在古凡看来,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硬是被这些焱天军的战士生拉硬拽,以讹传讹弄得整个山海关沿线满城风雨。这样一来,云翼部禁军变成了整个焱天军的救星,而古凡则在上一次夜袭犬戎主力之后再一次变成了整个山海关沿线,甚至是整个焱天军的英雄。

    对于这种传闻,司徒孟明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是鼓励手下的人去传播的,毕竟古凡的声望提升,自己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另一方面,这一次战役对于焱天军,甚至是山海关沿线的北斗王朝军队士气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们急需好的消息来提升他们的士气,哪怕这件事情只是好坏参半,但只要有好的一面,他们就愿意去传播好的一面,就好像是一个干渴到快死的人,得到了一碗掺杂着泥土的浑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一样,正是这样几个条件综合到了一起,再一次把古凡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其实在古凡突袭犬戎大营,焚烧敌军辎重的同时,也付出了一万云翼部禁军损失一半的代价,其他各处突袭行营的云翼部禁军损失估计也有不少,综合起来十万云翼部禁军,损失的也不会是一个小的数目。

    但这种时刻,谁愿意去了解这些呢,焱天军战士需要的只是一个提升他们士气的理由,需要的只是一个告诉他们,你们依旧是北疆最强队伍的理由。因为在长期与北疆犬戎作战的过程中,焱天军战士一直对犬戎战士是持了一种蔑视和贱视的态度,连石质结构的房屋都不造的,穿着臭烘烘皮甲,拿着铁器的野蛮人,怎么能够与武装到牙齿的北斗王朝正规主战军团的战士相提并论呢?而事实更是他们狂妄自大的催化剂,每一次战役,犬戎军与北斗王朝焱天军的损失对比至少都是三比一,但这一次,北斗王朝的战士却在犬戎战士的手中吃了大亏,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战斗意志能够可怕到如此的程度,那种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这种拼命的精神,让全副铠甲的焱天军战士也饱尝了苦头,再加上之前很少出现的狼牙卫,这一次大规模地出现,神出鬼没的刺杀在战场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死亡之影,使得狼牙卫几乎就变成了焱天军战士心中对于死神的代名词。

    这就使得焱天军战士对犬戎战士的态度由原本的轻视,蔑视到现在的惊惧,惶恐,在一些战事胶着,双方厮杀猛烈的战线,焱天军战士与犬戎的精锐部队和狼牙卫进行了大量的冲突,使得他们对于犬戎军队甚至变成了一种畏惧的心态,这种急转直下的心理落差,任是再强大如钢铁的队伍也会使战斗力大打折扣。

    这种情况之下的古凡,无疑是应运而生,被他们口口声声传诵成了英雄。

    而古凡到达防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战士们放假,带领他们饱餐了一顿后,泡了一个澡,随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无论是普通的云翼部战士,还是古凡、司徒孟明和谢羽翔这样的武道高手,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用睡眠来补充损失的体力,以及缓解自己因为高度紧张而陷入僵硬的神经,还有在死亡线上挣扎所造成的心理压力。

    这一睡,就从第一天的清晨,直睡到第二天的黄昏,而犬戎人终于没有去而复返,第二天的山海关平静得如同一潭秋水,波澜不惊。

    黄昏时刻,一名卫兵敲响了古凡的房门。“古统领,你起床了吗?”

    古凡闻声蹭地坐了起来,披起一件睡袍,出声道:“进来吧,有什么事?”

    那名卫兵走了进来,对着古凡行了一个礼说道:“古统领,铁壁侯来防区视察,听说您在这里,他很想见您。他就在瓮楼等您。”

    “哦?铁壁侯来了!”古凡一听说铁壁侯范睢阳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对那名卫兵说道:“好的,你告诉铁壁侯,我马上就到。”

    一刻钟之后,古凡身穿整齐的禁军铠甲来到了防区的瓮楼内,在卫兵的指引之下,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古凡,正站在瓮楼的窗台边远眺着北方的雪原。

    那个黑色的人影高大魁梧,身躯几乎完全包裹在铠甲之内,那种特质的金属铠甲,几乎让人觉得面前的是一座钢铁铸成的雕像,是铁壁铜墙。

    这个人正是北斗王朝在北疆赖以御敌的屏障,铁壁侯范睢阳。

    古凡朝前几步,对着那个背影抱拳行礼道:“在下云翼部代统领古凡,参见铁壁侯!”

    那个如金属雕塑一般的男人闻声,缓缓地转过来,在头盔下的那股眼神跃动出了一丝神采,声音透过金属铠甲的折射传了出来:“古凡贤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就不必那么拘礼了……”他看了看瓮楼客厅里的一张椅子说道:“坐吧!”

    古凡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铁壁侯范睢阳缓步走到客厅的中央,坐在一张铁制的交椅上。

    古凡刚才听到铁壁侯范睢阳的嗓音,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疲惫,即便是经过了金属铠甲的折射,这种感觉却是有增无减。显然,北疆焱天军大败,铁壁侯范睢阳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些来自多方面的压力,即便是铁人怕也承担不起。铁壁侯范睢阳来到北疆,是来镇压犬戎的,却遭遇如此史无前例的大败,可以说,这样的情况报上去,即便他不会被就地免职,在他身为一个将领的历程上,也是最难堪的一笔。

    古凡能够理解铁壁侯范睢阳的心情,于是他缓缓地说道:“铁壁侯,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还是不要太过在意的好。”

    铁壁侯范睢阳不动声色地说道:“古凡贤侄,我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呢?毕竟那是十二万焱天军战士的生命,这些都是我的错。”

    “铁壁侯不要自责了,他们身为军人,就不该惧怕马革裹尸,能够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更是他们的光荣。”古凡徐徐地说道。“这一战您尽力了,我知道。”

    铁壁侯范睢阳摇了摇头,隔着头盔说道:“我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下级军官死的不多,上层军官死的也不多,偏偏中层的军官……”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痛心疾首道:“为什么,我派在山海关沿线的中层军官,奋武尉和云骑尉都殉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凡听铁壁侯范睢阳这样一说,身躯也是一震,他虽然预见到澹台若邪的刺客会对北斗王朝焱天军的中下级军官进行大规模的暗杀,但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云骑尉,奋武尉全部殉国,山海关沿线的三十五万北斗王朝焱天军,就意味着十名奋武尉和三十五名云骑尉一齐殉国,这样损失的比例,任谁都看出是不正常的,同样的,在战场上,千夫长是没有临阵决策权的,指挥权都在云骑尉以上的军官手中,而副统领与统领级军官下辖数万大军,鞭长莫及,奋武尉和云骑尉就变成了指挥战斗的核心所在,同样的,失去了他们,整个队伍几乎就是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那么被训练有素,指挥得力的犬戎部队以一比一的损失击败就变成了很正常的事情。

    古凡缓缓地说道:“铁壁侯,我知道是谁在搞鬼,我相信您也猜到了吧!”

    铁壁侯范睢阳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明白,你指的是谁了。但空口无凭,我们也没有办法让这个混蛋付出代价,一旦我们找他算账,一来是……”说到这里,铁壁侯范睢阳欲言又止:“一来是,我们的实力与他还有差距,二来,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反倒是我们寻衅滋事,无理取闹了。”

    古凡听得铁壁侯范睢阳的话,痛心疾首,毕竟这次损失的云骑尉和奋武尉都是焱天军以后的中坚力量,竟然一战陨落在山海关,可能站在面前,不会对焱天军的战斗力产生太大的影响,重编被打残的部队之后,重新任命,就可以恢复部队的战斗力,但深远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失去了这些土生土长,自己培养的焱天军中级军官,很容易产生断代,影响焱天军的团结和稳定,这种隐形的损失,才是最让铁壁侯范睢阳感到痛心的。

    古凡叹息一声说道:“铁壁侯,我突袭犬戎大营的时候,击杀了他派往犬戎军中的使者,并且夺到了一封他亲笔写给犬戎王的信,信上说他借犬戎武道高手,刺杀我军的中下级军官!”

    “什么!此话当真?”铁壁侯范睢阳闻言大吃一惊,倘若古凡能够获得北宿侯澹台若邪与犬戎王勾结的密函,就有了物证,而且这次的物证又是古凡通过正常途径缴获的,来路又没有问题,交给兵部至少能够把北宿侯澹台若邪废黜为平民。这样的消息对于铁壁侯范睢阳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古凡随后说道:“只是可惜,在我回来的路上,被他手下的刺客乔装打扮成我身边的人,把密函骗走了,估计已经销毁了,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了。”

    铁壁侯闻言,也是叹息一声,默默垂首道:“也许是那混蛋,气数未尽吧,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是继续这样做,总有一天会落在我们手中的!”

    古凡微微点了点头,却听得铁壁侯范睢阳说道:“古凡贤侄,我听闻你这一次领军突袭犬戎大营,焚烧了敌军的辎重,立下了大功啊!”

    古凡愧颜。因为云翼部为此付出了巨大的损失。

    铁壁侯范睢阳隔着头盔传出笑声来:“以一万云翼部禁军就敢横闯犬戎大营,杀敌四万多人,实在是让老夫自愧弗如,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看来老夫这一次又要为你请功了。”

    古凡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铁壁侯范睢阳行了一个礼说道:“铁壁侯,古凡有一个不情之请!”

    铁壁侯范睢阳见古凡如此见外,不禁问道:“古凡贤侄请讲。”

    “这一战,我云翼部损失实在太大,古凡不敢领受奖赏,还请铁壁侯上奏兵部,拨款抚恤阵亡将士,至于古凡,不受处罚,已是万幸了。”古凡说的情真意切,不带一丝矫揉造作,这样的情绪竟然把面前的铁壁侯范睢阳都感染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似乎是沉思了片刻,随后说道:“古凡贤侄,你爱兵如子,有不仅有为将之才,更有为帅之器,古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实在是平原侯府的大幸,也是我们平民一脉的骄傲!”随后他话锋一转道:“古凡贤侄,但功过相抵,你还是功大于过,军中向来都是功必赏,过必罚,军法如山,这个规矩还是不要坏的好……”

    古凡见铁壁侯范睢阳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微微点头,低声道:“如此这样,就依铁壁侯吧,但还望您让兵部抚恤阵亡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