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恩怨分明(三)
使以吴澄的修养,此刻也不又急又怒,扬声道:“蠢才,到了这个时候,怎地还是如此固执?金陵之事,吴某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青萍被掳受困,固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但是你们两人的胆大包天,恐怕也是前因。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你们若是并辔江湖,形影不离,谁又敢公然向圣门武帝和剑绝动手,可是你们却偏偏要到金陵这样的风尖浪口里厮混,锦帆会虽然有功于你们二人,却毕竟是盗匪强梁,何劳你们二人如此费心,不仅代为销赃,还要夜闯石头城,助锦帆会破关而出,若非世子下连番秘嘱,此事又是合则两利,本座绝对不会许练无痕出手相助。青萍被掳之后,若是子静你好生处理,不以强势压人,未必没有完璧归赵的希望,可是你这小子嚣张跋扈,迫得人人和你作对,这才有新亭鏖战的惨祸,虽然被你救出了青萍,却将天下群雄彻底得罪,就连本座也不得不公然和你为敌,如此行事当真是愚不可及,你一人就是浑是铁,难道还能和整个天下对抗么?若仅只如此也还罢了,虽然过程中犯了不少错误,却也昭显了圣门武帝的凛然神威,新亭一战之后,只怕再无人敢和你公然作对,历代武帝虽然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也未必能够有你今的成就。可是今之事,你们两人却是大错特错,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毁弃,但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轻易放弃,若是天下人个个都像你们二人一般,稍遇挫折便寻死觅活,哪还有如今的大好河山?周文王曾经被囚羌里,却不忘兴周灭纣之志;越王勾践屈为敌人奴仆,却是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吴称霸;齐国孙,为师兄庞涓所害,足面。只有装疯卖傻,才逃脱大难,一旦时机到来,却能围魏救赵。挫敌锋锐,马陵一战,更是用减灶之计,大破魏军;淮韩信。甘受胯下之辱,汉主拜将之后,拔魏赵。定燕齐。下一战。十面埋伏,bī)死霸王项羽。这都是前贤地所作所为,若没有先前的忍辱负重,岂有后的意气风发,刚强易折的道理你们难道真的不明白么?” 他这番长篇大论,什么文王勾践,孙韩信,宛若东风马耳,杨宁是有听没有懂,但是其中含义却也明白了七八成,他不擅言词,只是冷冷一笑,漠然道:“先生昔曾言,若是子静看不破外迷障,不如秉承本心行事,在下思来想去,都觉得十分有理,世事纷扰,犹如云烟蔽眼,恩怨交缠,更像一团乱麻,难解难分,与其纠缠其中,不得解脱,不如剑指本心,斩断因缘。相思绝毒,无药可救,纵然有‘长相思’,也是治标而不治本,先生说了这许多话,不过是想让jiejie多受几苦,若是jiejie答应,我便陪她煎熬,若是jiejie不肯,先生也不必再浪费唇舌。” 被杨宁三言两语堵了回来,吴澄却是毫不气馁,这番话本来劝得就是青萍,他心里有数,只要青萍肯冒险一试,杨宁是绝对不会阻止的,所以黯淡无神的一双眸子早已经转向了青萍的方向,面上露出希翼的神色,只盼这个刚烈固执地小女子能够贪恋生命。 青萍却是冷冷一笑,从容道:“先生说的这些人,除了孙之外,不是霸主就是枭雄,为了权势基业,自然肯忍辱负重,先生要我效渀这些人,岂不是太高看了我尹青萍。那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人人道他仁义,我却说他虚伪,若非时机不到,顾念清名,只怕他也不会以服事殷了,后的殷商天下,还不是被武王所夺,三国时候,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别人劝他称帝,他不也是说要做周文王么,由古至今,最是假仁假义的只怕就是这位周文王了。越王勾践就更不必提了,大丈夫败则败矣,岂能卑躬屈膝,屈事仇人,卧薪尝胆倒是有几分志气,只可惜大事一成便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见吴越寸许江山,不见中原繁华锦绣,鼠目寸光,一代霸主之称真是名不副实。那韩信更是可笑,自己功高震主,却不知警惕,埋下祸根而不自知,其实不管他是自立为王,与刘项三分天下,还是拱手让出兵权,效渀留侯张良,以全君臣之义,都好过这般蛇鼠两端,以致死长乐,为天下人所笑。这样地先贤,我虽是女子,却还真看不起他们呢。” 吴澄摇头苦笑道:“好,好,想不到小姐竟有如此奇思妙想,那孙又如何呢?” 青萍目中闪过一缕敬佩的光芒,扬声道:“孙我自是十分敬重的,忍辱偷生,报复大仇,一旦事了,便归隐田园,笑对风云,恩怨分明,不恋权势,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当真令人羡煞。” 吴澄面上露出喜色,连忙道:“青萍既然也十分敬佩孙,为何不肯稍作忍耐,墨玉地功效再配合数种灵药,让小姐支撑到‘长相思’炼制成功的那一天还是有三分把握的,” 青萍淡淡一笑,道:“先生也太着急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孙虽然值得敬重,但是青萍心中却还有三个更加值得敬重地先贤,鲁仲连义不帝秦,高渐离击筑而歌,齐田横刎颈而死,青萍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什么是宁死不辱,不畏强权。如今天下虽然是杨家的,燕王世子却是虎视天下,一旦时机到来,燕云铁骑就要横扫**,其势不可绾,犹如战国强秦,一旦席卷天下,势必要dàng)平诸侯,靖平宇内,又如汉室初立,青萍虽然不才,也不肯屈膝相事,别说相思之毒无解,就是先生如今就有解药。可以令青萍恢复如初,我也是万万不能领受阁下的恩地。” 吴澄虽然心机深沉,到了此时也不觉大怒,语气僵冷地道:“青萍小姐实是误解了世子下与本座地一片苦心,在下可以指天为誓,下对两位并无恶意,即使能够炼制出‘长相思’,也绝对不会以此来要挟两位,如若有违。子静可以取了吴某地命以儆效尤。眼下你虽然中剧毒,却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更何况本座听说青萍 则知道那明月的份,只要说给本座知道。传令大能够将那jiàn)婢生擒活捉,到时候若能寻得一些‘长相思’解药,你生存地希望又增了三分。只是你们两人一定要放下心防,与本座精诚合作,若是再这样固执下去,你的命必定不保。姑且不说生离死别之痛,难道你们两人就忍心看着亲痛仇快么?” 青萍抬起头来,冷笑道:“子静父母亡故。飘零江湖。无兄无弟。无亲无故,青萍也不过只有一个jiejie。我们若是死了,欢欣雀跃者数不胜数,悲伤哀痛者只怕是寥寥无几,更与幽冀上下毫不相干,先生又何需猫哭耗子假慈悲呢?至于那明月的份,我的确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人无信而不立,我虽无尾生抱柱之志,也懂得什么是季布千金一诺,不论先生是想将那jiàn)婢收为己用,还是当真想为小女子报仇,都已无关紧要,天道好还,我纵然在九泉,也会笑看她的下场,若是先生没有别地事,我们姐弟这就告辞了,也免得让别人怀疑子静与幽冀勾结,坏了你们的声名。” 杨宁自始至终虽是默然不语,眼底却透出几分悲凉,尤其是青萍说到“无兄无弟”那一句话时,眸光又黯淡了几分,紧紧握住青萍轻轻颤抖的纤手,入手只觉一片冰凉,他明白青萍是在蘀自己不平,却终究不愿将自己的软弱显著人前,青萍话音刚落,他便寒声道:“先生不必相劝了,你若还想知道明月地分,便自己去查吧,何必要用这样渺茫的希望来欺骗我们。” 吴澄闻言一滞,心中千回百转,却终是不能说出一定可以挽救青萍的命的承诺,事实上,他就连一成把握都没有,相思之毒若是轻易能解,也不会是两大绝毒之一了,更何况明月昔对青萍说过地话,他也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哪怕只有三分是真,青萍的命也是譬如朝露,时无多,心中千回百转,只得一声长叹,别过脸去。 看到吴澄如此,杨宁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才彻底湮没,说来也奇怪,他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反而越发清冷平静,宛若古井无波,似乎即将逝去地不是自己的侣,牵起青萍的手,他释然微笑道:“jiejie,我们走吧,少了一粒解药,可就是少了三天地时光呢。” 青萍抬头看去,只觉这个和自己同骨,比金坚地少年地一双凤目越发清澈明晰,原本冰冷的眸光此刻却透出丝丝暖意,渀佛要将自己融化在里面一样,不俏脸一红,拉着杨宁向帐外走去,虽是一言不发,唇边却笑意嫣然。 两人刚要出账,后却传来吴澄黯然地语声道:“吴某在此恭候之前,曾经得到王下传书,托在下转告子静几句话,新亭之战,荆南将军段越擅自出手,有违南宁法度,王下已经给予严惩,请子静看在他的份上,不要记恨此事。” 杨宁足下一顿,不陷入沉思,他虽然不谙世事,经过这些时的历练,却也明白吴衡当的不得已,姑且不说他原本就杀了王麾下许多武士,得罪吴衡在先,只为了燕两藩的和睦,吴衡就不能不将自己交给西门凛。这原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吴衡还救了他和平烟的命,更是亲自指点他刀法,可谓有恩无怨,谋陷害自己的又是西门凛和师冥,与吴衡并无半点关系,以杨宁恩怨分明的子,自然不会对吴衡心存怨恨,只是段越在新亭悍然向他出手,杨宁心中早有芥蒂,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 见杨宁默然不语,吴澄心中微微苦笑,旁观者清,比起心无城府的杨宁,他更明白王吴衡为什么要通过自己转一二,只因即便杨宁心存善念,段越却未必肯善罢甘休,若是不能得到杨宁的谅解,只怕后迟早会生出事端。 杨宁和段越的矛盾起因于听涛阁的屠杀和地牢中那次鞭刑,都是两人难以忘怀的旧事,虽然得王调解,杨宁早已放弃了报复之心,段越对杨宁也颇有几分敬佩,却终究是心结难消,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一旦双方再起冲突,就难免旧事重提。其实如果当吴澄将杨宁留在岳阳,天长久,双方或者会化敌为友,只可惜没过多久杨宁就被西门凛带走了。若是杨宁在西门凛手中吃了什么苦头,段越或者还会生出怜悯之心,继而渐渐淡忘昔的仇怨,却偏偏赤壁一战的结果是幽冀、江宁双双铩羽,杨宁打开金锁走蛟龙,恢复了自由,魔帝威名声震天下,即使段越再是大度也难免心生妒忌,更何况段越是南宁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怎能甘心仰望这个曾经杀死自己同袍的凶手呢? 还有就是杨宁在金陵的行事显得过分嚣张跋扈,也令段越心存忌惮,若非如此,在新亭段越也不会断然参与围攻,甚至不惜以众凌寡,这固然有旧恨难填的缘故,却也有想为王免除后患的心思。偏偏杨宁为了取胜,屡次从武功稍弱的段越处突破,不仅将段越重伤,还迫得他临阵退缩,生理心理双双受到重击,对于一个青年来说,是极为惨重的教训。经此一事,双方仅剩的好感也已经烟消云散,只是以王吴衡的老谋深算,自然不愿意看到心腹将和魔帝结下难以化解的梁子,这才托了吴澄从中说项。 正在吴澄暗自揣测的时候,杨宁终于有了决定,淡淡道:“请先生转告王前辈,救命之恩,早已不复存在,听涛阁所欠的分,也被那一顿皮鞭抵消,段越对本尊的冒犯,我看在王前辈不吝传授刀法的心意上,就此一笔勾销,若是后重逢,是恩是怨,就要看段将军自己的决定了。” 见杨宁将恩怨算得清清楚楚,吴澄不暗自苦笑,这个少年分明有些眦必报的意味,只怕经过今天这次见面,雨中相救的那点分,也被他一笔勾销了吧。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