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涂水之战
涂水汇入江水之地,江夏城西南九十二里,惊矶山顶,一个青衣女子负手立在西侧临江绝壁之上,时而远眺对岸小军山的秋叶,时而俯瞰大江,意态闲适,仿佛闲庭信步。只是今日狂风大作,这绝壁之上已经是风吼如雷,这令人几乎难以睁目的狂风吹得这女子一身青衣猎猎飞舞,若是远远看去,令人怀疑这女子将会乘风而去。 这女子虽然立在险地,又被狂风袭扰,可是她的形态气度却有着说不出的闲雅风liu,她一双明晰沉凝的眸子凝望着江心来往穿梭的船只,眼中透出复杂的光芒。落日渐渐西沉,此刻已经是酉时初,正是行路商旅应该寻客栈休息的时候了,若是阳光落到江水之下,再赶路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就在夕阳半沉入江水,江上已经帆影稀疏的时候,青衣女子眼中突然一亮,只见一叶扁舟张着满帆逆流而上,在这样波涛迅激的江面上竟如离弦之箭一般破浪疾驰,当真是匪夷所思。虽然隔着数里距离,又是从高处下望,可是那青衣女子仍然将那驾舟之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这人三四十岁年纪,身材魁伟,相貌颇丑,黄面细眼,穿着灰色的袍子,衣襟之上尚有污迹,腰间布带之上系着一柄破旧黯淡的古剑,一手控舵,一手掌帆,宛若神意控舟,在他脚下却放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红漆葫芦,那大汉不需掌帆的时候,却是不时地举起葫芦,仰头畅饮,即使在驾舟穿越江心激浪的时候,仍然不曾放下葫芦,气度豪迈风liu,令人一见心折。这女子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却又迅速被淡淡的惆怅淹没。然后她便将气息敛藏起来,更是后退了几步,这个位置,她还可以勉强看见江心的景象,可是下面的人却是看不见他了,更何况谁会平白无故向山顶张望呢? 就在轻舟即将穿过两山之间的狭窄江面的时候,三艘轻舟成品字形自上游迎面而来,一个华服玉冠的英俊男子负手立在为首的轻舟船头,这男子略嫌清瘦的俊逸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身上披着雪白的披风,但在江风吹拂下,露出金丝绣麒麟的黑色锦衣,头上玉冠,腰间锦带,身上系着绿色鲨皮鞘的短刀,刀柄上明珠璀璨,这男子一身装束华贵非常,理应是乘着楼船在江水中遨游才对,此刻却是轻舟犯险,令人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觉。 可是这青衣女子看到这华服男子,面上却露出慎重神色,目光炯炯,不愿错过这男子任何轻微的举动,那华服男子自是不知还有旁人在左右窥伺,目光炯炯地望着那灰衣男子,这时候两叶相对的小舟都在江心停住了,江水滔滔,江风浩浩,这两艘静止的小舟越发显得诡异。而另外两艘小舟则一左一右包夹而来,站在左侧船首的是一个修眉俊眼的儒服书生,只不过这书生肤若凝脂,明眸流转,妩媚含情,一看就知道是个易钗而弁的女子,而右侧船首上则是一个白皙瘦弱的青年男子,虽然不过三十一二模样,但是精神萎靡不振,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 那被三人围住的灰袍大汉,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大笑道:“凌某何幸,承蒙海陵郡主仪宾,东阳侯师冥看重,就连胭脂书生秋素华、破浪神蛟居重也来关顾,真让在下倍感荣幸。” 那锦衣男子英俊的面容上露出粲然的微笑,朗声道:“两年之前,阁下大展神威,率领凤台阁白虎司在清河、平原、渤海三郡大肆屠杀,尽破我春水堂十六处秘站,本侯精心训练的谍探,被你杀得干干净净,本侯师弟血手神刀宣泌被你阵斩长街,此役之后,阁下在燕山护卫之中升任副统领,自然是洋洋得意,可是我春水堂上下却是将阁下恨之入骨,若是你老老实实躲在燕山也就罢了,只是阁下未免将本侯太不放在眼里了,竟敢孤身南下,经江夏而赴岳阳,深入春水堂腹地,若是本侯不将你截住,只怕天下人不仅看轻了春水堂,就连家岳的面子也要被阁下扫落在地了。” 凌冲闻言大笑道:“师侯爷未免太自说自话了,春水堂既然是越国公所属,就应该在东南耀武扬威,却不该窥伺青州,宣泌在平原、海陵杀死五品以上的官员武将十七人,白虎司监察使四人,其余无辜牵连之人不下百人,凌某奉了世子殿下之命,将其当众杀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若非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他尸骸送归江宁,至于其他的小喽啰,可惜凌某杀的还是太少,至少有十几个聪明人逃到了齐郡,奉了殿下之命,凌某可没有赶尽杀绝。” 师冥闻言怒极而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本侯今日也不会斩尽杀绝,此地十里之外,前后水路,皆被本侯设下了埋伏,若是凌统领能够冲出本侯这一关,那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可是如今本侯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够突破本侯的拦截,那么本侯就放你一条生路,不令属下拦截于你。” 凌冲冷冷一笑,面上露出讥诮之色,包括皇室在内,天下诸侯无不收罗爪牙,召纳亡命,燕山护卫虽然天下闻名,可是春水堂却也是毫不逊色,如今堂中三大高手一起出马,更有精兵前后设伏,地利人和全部欠缺,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冲破这一关,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和没有一样,这人如此说,不过是想消减自己的斗志罢了,想到此处,凌冲傲然道:“你们春水堂只晓得耍弄些阴谋诡计,就是凌某想要和你们真刀真枪的厮杀,却也没有机会,今日难得侯爷有胆子露面,凌某若是不笑纳了尔等的大好人头,岂不是可惜得很。”言罢,单手举起葫芦,倒转过来,澄黄的酒液如同流泉一般倾下,凌冲仰面朝天,尽情畅饮,葫芦中还剩下的十几斤美酒竟是全部被他喝下。 师冥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却没有趁这机会出手,幽冀势力与唐家在青徐犬牙交错,对于彼此的实力就算不全然知晓,可是也能知道十之八九,在他得到的情报中,无一不说这燕山护卫的副统领鲁莽冲动,当日此人奉命清洗青州三郡,却是不善隐忍,过早发动,虽然春水堂损失不小,可是却令许多中坚分子都逃了出来,事后虽说被迁升为副统领,可是据说燕王世子对其颇为不满,将其闲置下来,若非是燕王许彦亲自出面,只怕此人已经被踢出燕山卫了。此人乃是燕王亲信,至今仍然能够留在被世子罗承玉掌控的燕山卫中,无非是双方不想撕破脸皮,更何况此人虽然粗疏,但是武功的确是极为出众,只不过因为忠于燕王才被闲置一旁罢了。 今次得知此人南下,师冥之所以设伏拦截,却并不是为了替属下报仇,两家乃是你死我活的仇敌,若是自己站在对方的位置,只会做得更狠,更不留情面,他的目的却是要生擒凌冲。此人的存在,虽然不过是为了照拂在燕山卫的争夺中处于劣势的燕王的面子,而且他双手沾满了皇室和唐家秘谍的鲜血,这般孤身南下,只怕是有来无回,这样的情形别说自己看的明白,只要是稍微有些聪明的人都不会看错,联想到日前得到的关于幽冀内部不稳的情报,师冥断定这是燕王世子想要借刀杀人。师冥他能够以一个庶民之身,成了堂堂的郡主仪宾,一手掌控唐家对外的情报网,自然不是甘心被人利用的人物,虽然杀了此人能解心头之恨,但是若能生擒此人,却有可能得知燕山卫的内部隐秘,一个曾经担任过燕山卫副统领的叛徒,会给这个和自己多年对峙的组织带去什么样的危害,师冥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有急着攻击,以免凌冲绝望之下自尽身亡,师冥希望这人能够始终保留一分希望,这才能让自己有机会擒住这杀星。 最后一滴酒液落入口中,凌冲哈哈大笑,随手一掷,那几乎蓄慢了千钧之力的酒葫芦凌空抛出,砸向那白皙瘦弱的男子,伸手向腰间一摸,一道如雪的剑光破空而起,连人带舟向师冥撞去,师冥微微一笑,短刀出鞘,势如长虹,刀光剑芒撞击在一起,发出无数细碎的铮鸣之声,两只轻舟船头相抵,竟是僵持在了一起。与此同时,那白皙男子一掌击碎了葫芦,却是不曾上前夹击,反而将小舟退后了丈许,倒是“胭脂书生”美目流转,长袖之中飞射出三丈红绫,卷向凌冲的双足,口中却婴咛一声道:“哎呀,凌统领做什么这样拼死拼活,一起坐下来喝杯酒不好么?”她的语声分外的娇柔妩媚,充满了惑人的魅力,可是那三丈红绫却是变幻莫测,只是向凌冲手足缠去。 师冥与凌冲两人兔起鹘落,出手都是迅捷无伦,攻防趋守,师冥手中虽然只是一柄尺许长短的短刀,刀法却是刚猛非常,进攻之时有如电闪长空,防守之时竟如一夫当关,数丈方圆之内到处都是银光流射,刀势落处如同疾风骤雨,大有横扫天下的气势,凌冲一向以剑法威猛著称,可是在师冥的刀势下居然只能堪堪抵住,双方的招式都是凶猛凌厉,刀芒与剑气时常缠杂在一处,发出嗤嗤之声。而秋素华的红绫却是将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化成红云三丈,将凌冲的退路阻住。红绫就在刀光剑影之间盘旋往复,只要凌冲稍有松懈,就向他的手足缠去,师冥仿佛能够预测红绫的攻势一般,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将凌冲向绝境之中逼去,师冥和秋素华两人配合得如此默契,就是武功高过他们的人也很难相抗,更何况凌冲的武功和师冥不过是伯仲之间罢了。其实他能够在百招之内不落下风,已经出乎了师冥和秋素华的预料,师冥心中满是嫉妒之意,这样的高手宁可在幽冀受尽冷遇,却不肯投效春水堂,心中怒火熊熊,师冥的攻势多了三分残狠,令得凌冲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又过了片刻,师冥察觉凌冲已经守多攻少,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朗声道:“凌统领何必还要挣扎,你在燕山卫中虽然身居高位,却是得不到信任倚重,如今又被派来此地送死,不如弃剑投降,本侯一向喜爱天下豪杰,越国公对于属下也是恩遇非常,阁下若肯投了江宁,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燕王世子既然不看重阁下,你又何必替他殉死呢?” 此言一出,秋素华配合默契地放缓了攻势,而居重则是再度驾舟远离了丈许,目光炯炯地望着交战的三人,若论水性,居重乃是东南第一人,自然不会让凌冲有机会从水路脱逃。 听到师冥的话语,凌冲面上的神色明显的一变,虽然手上并未放缓,可是却明显地多出了一丝犹疑的意味,双目之中寒光闪烁,突然怒喝一声,身剑合一向师冥扑去,师冥眉头一皱,他能够感觉到凌冲剑意之中一往不回的绝决,在这种绝对优势下,他自然不会想和凌冲同归于尽,刀势一转,转攻为守,想要磨去凌冲的斗志,而秋素华更是手腕一抖,红绫如同灵蛇一般向脚下缠去,却是看准了凌冲拼命之时少了防范。两人联手对敌已经有数年经验,疾缓之处拿捏妥当,毫无破绽可寻。 刀风剑气相撞的一刻,师冥只觉对方的剑势软弱无力,心中一惊,正欲收招,凌冲却已经借力飞退回去,师冥心知不好,高声喝道:“素华,退。”他刚喊出一个“素”字,凌冲已经倒翻过身去,一张口,一道雪亮的酒箭向秋素华射去。秋素华长袖挥舞,却是流云飞袖的功夫,想要挡住酒箭,但是只听见嘶嘶之声,儒衫长袖已经被酒滴射穿,心知凌冲乃是将丹田罡气混入了酒箭之中,秋素华不顾一切地翻身落水,在她入水的瞬间,听到打击在船身上暴雨惊雷一般的急促声响,心中一寒,若是这酒箭射到自己面上,只怕自己的容颜定会被毁去,心中不由生出无穷恨意,听得声音已经停止了,秋素华浮出水面,纤手一抖,三缕银芒向凌冲的背影射去。 用腹中积蓄许久的酒液化成箭矢逼退秋素华,凌冲毫不犹豫地扑向江岸,此地江面并不宽广,若能上岸,便可以觅地躲藏,此地距离唐家和滇王吴衡势力的交界处的嘉鱼县,不过一百六十里,若能突围,仍有生望。在他身后,怒火冲天的师冥凌空扑来,距离凌冲还有数丈距离的时候,便已经挥手出刀,短刀宛若电闪雷鸣一般射向凌冲后颈,凌冲反手一剑,剑刀相击,短刀激射而还,师冥挥手发出擒龙暗劲,短刀盘旋着回到他手中。而凌冲也趁机身形一沉,向水中坠去,几乎是与此同时,秋素华的银针已经无声无息地射入了凌冲肩背,这还是因为凌冲身形下沉的缘故,否则必然已经射中他背心要xue。 凌冲只觉右臂一麻,便再无知觉,也顾不得检视,单臂用力径自向岸边游去。岂料水下黑影一闪,有人向他双足扯去,心知那人定是居重,凌冲身子一蜷,避开居重双手,在水中一个翻转,已经交到左手的长剑向居重刺去,却正和居重手中的分水刺撞个正着。凌冲借力潜行,一口真气未浊,已经前进了十数丈距离,可是就在他仰面出水换气之时,身前却有人破水而出,那人正是居重。 居重手里的分水刺径自刺向凌冲前胸,凌冲无奈之下,只得运气下沉,身形自然蜷缩,避过居重之后,双足舒展,一脚踢向居重手腕,居重眼中闪过赞佩之色,在水中身躯一扭,轻轻巧巧地脱出了凌冲的攻击范围,却如游鱼一般潜入水底,顷刻之间,两人都是再次没入水中,交战的情形皆被起伏的江面掩盖,他人竟是无法知晓战况如何。 望着起伏不定的江面,师冥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时候秋素华也已经出水登船,看看周身上下如同落汤鸡一般的模样,怒道:“堂主,这人太可恨了,等到问出了口供,就将他交给我吧,我要让他这辈子都记得我秋素华。”秀美的容颜上露出恨恨之色,可是却丝毫不减妩媚娇柔,令师冥心中一荡,却是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她曲线毕露的娇躯上移开,淡淡道:“你别看轻了他,我们三人在水上围攻,才能将他困住,如今还没有擒住他呢,若是被他逃走了,只怕我们的面子都丢尽了。”一边说着,一边解下披风罩在秋素华身上,秋素华眼中波光潋滟,显出无限柔情,却只是低头将披风系好,默默不语。 师冥凝视着江面,心中也有些不安,不过他深信居重的水性无人能及,所以按耐着性子等候,又过了片刻,有人破水而出,却是居重扯着半昏迷的凌冲游了上来,他神色疲惫地将凌冲推到船上,喘了口气才跃到船上,道:“他的水性也不错,如果不是秋姑娘的毒针奏效,只怕还得花上半天时间。” 秋素华笑道:“这是当然,本姑娘的毒针暗器,初时不觉的什么,等到毒性深入血脉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要他中了我的毒针,就别想逃走,若非怕他沉到江底,其实居重你也不用去擒他。”说罢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居重苦笑摇头,他知道秋素华的性子,也不与她争功,飞身入水,片刻出水登上他那原本已经漂远的船只,朗声道:“堂主,是否可以下令让伏兵撤退了。”这时候红日已经沉没,只有一线余晖还在江面上沉浮,师冥让秋素华解去凌冲身上的剧毒,然后又在昏迷的凌冲身上加了禁制,这才下令道:“我们到涂口镇住一夜,让他们先退吧。” 居重点头应诺,放出火箭传令退军,然后驾舟跟着师冥、秋素华两人向惊矶山南面数里的涂口镇驶去。 涂口镇乃是涂水与江水会合之处,乃是商旅往来的要害之地,镇中设有春水堂的分堂,乃是春水堂刺探滇王境内情报的总秘站。不过师冥却早已令人安排了一处农舍,并不准备到秘站住宿。今日拦截凌冲,师冥是存心暗中行事,并未调动堂中好手,就是两面截住江面的精兵,也是借用了搜检水匪的名义,因为凌冲之事,他是存心要推到滇王身上的,只要捉到凌冲,他就会派人扮成凌冲形貌,到了临湘之后,再让这人神秘失踪,临湘已经是滇王辖地,到时候幽冀就是想要问罪,也没有理由向春水堂为难了。虽然这多半是掩耳盗铃,但是师冥心知两家本就是敌对,只要不将把柄落到对方手中即可,更何况根据他的判断,这凌冲多半已经是弃子,只要自己作出这人已经沉没江底的假相,恐怕燕山卫不过会表面上追查一下,根本不会多费心思的。 三人趁着夜色,掩入镇中,岂料还未走到镇口,就见前面道路上立着一人,背对着三人,虽然夜色昏暗,可是三人仍将这人形貌看的清清楚楚,只见这人身姿峻挺,一身黑色绸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带,虽然只是负手而立,可是三人却都觉得仿佛那人脑后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师冥心中一震,上前一步冷冷道:“何人阻拦道路,莫非是想拦路行劫么?” 那人朗声笑道:“东阳侯师冥,越国公爱婿,怎会有人敢打劫阁下这样的人物,只是阁下将我的兄弟生擒活捉,这就未免太过分了,在下西门凛,忝居燕山护卫统领之职,见过师侯爷。”说罢那人转过身来,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见那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相貌端正温文,一双眸子比星子还要明亮。目光清澈透明,看上去毫无危险可言。 但是师冥三人却觉得一阵心寒,这人乃是十五年前正式接任燕山护卫统领一职的西门凛,自此以后,幽冀几乎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死地,若非是这两年燕王许彦和燕王世子罗承玉之间生出嫌隙,只怕春水堂也没有胆子插手青州,这人的手段和狠辣他们最是了解,一看到这人,师冥只觉自己的推断全部失去了根基,若是此人真要借刀杀人,为何又要亲自前来救人呢? 师冥眼珠一转,也不需言语,只是轻轻弹指,一缕指风击在秋素华身上,悄无声息,秋素华会意,轻轻移动步子,准备一旦动起手来,就要发出信号,召来镇上分堂的人马,若能将西门凛围杀在此地,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西门凛明察秋毫,将三人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微笑道:“师堂主是想召帮手么,那却不必了。”说罢随手一抛,却是几块银牌丢在师冥脚下,师冥目光一闪,顿觉遍体生寒,这几块银牌乃是负责涂口分堂的几个得力手下的身份令牌,牌在人在,如今不问可知,此刻涂口分堂已经是一片血海了,心思一转,师冥已经明白过来,冷冷道:“原来凌副统领南下却是用来掩护阁下行踪的幌子,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分堂,阁下却要牺牲一个副统领,这般慷慨还真让师冥汗颜。” 西门凛神色淡漠,毫无变化,微笑道:“自然是值得的,春水堂涂口分堂收买刺客行刺世子殿下,如今又中道拦截前往岳阳提审刺客的凌副统领,可见狼子野心,罪恶昭昭,天人共愤,本座杀之,正是顺应天理人心,有什么不妥么?” 师冥闻言立时怔住,待他明白过来,只觉心中怒火熊熊,天下谁不知道燕王世子遇刺之事,多半是他们幽冀内乱引起的,怎么西门凛却怪罪到春水堂身上,若是自己想要刺杀罗承玉,千里迢迢,何处不可,怎会在岳阳动手,但是他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想通这是罗承玉不愿和燕王翻脸,想必也不会愿意推到滇王身上,若是将事情推到皇室身上,难免会掀起滔天巨浪,在罗承玉即位之前,却是不会那么冒失的,那么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唐家了,两家本就仇恨似海,不诬赖唐家倒是没有天理了。但是虽然想通了,却不代表可以接受,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黑锅,师冥是断然不会接受的,狠狠道:“若是阁下能够生离涂水,再去颠倒黑白吧。” 声音方落,红绫化作云彩,秋素华却是抢先出手,她深知西门凛的厉害,所以争着出手攻击,这番心思其他三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西门凛缓缓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当真是可怜可叹。”刚说完七个字,三丈红绫已经缠绕在他身上,秋素华虽然知道必然有诈,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狂喜,下手收紧红绫,瞬间两人之间的红绫已经崩直收紧,却只觉得红绫末端有种空空荡荡地感觉,还未等她醒悟过来,继而一道强力透过红绫传来,秋素华只觉心头如受重击,然后便觉眼前一亮,一道丈许长度的银芒转眼间破缚而出,三丈红绫化作片片蝴蝶。秋素华吐出一口鲜血,那道匹练也似的银光席卷而来,秋素华只觉得周身无力,竟是不能避开,却只觉得腰间一紧,等她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倚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她能够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不知怎么,珠泪顺着双颊滚滚而落。 师冥却顾不得温存,望向对面的西门凛,只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奇特的缅刀,此刀宽窄只有寸半,长度却有丈二,柔韧如带,锋利无比,这种缅刀名叫“一丈红”,乃是兵器之中最狠毒的一种,可鞭可刀,出手即可伤人,更令人胆寒的是,若非心狠手辣之人,是练不成这样的兵刃的,只因此刀的招式古怪,一旦出手,哪怕稍有差错,就会伤了自己,若没有狠绝的心肠,焉能拼着伤痕累累,练成这样的兵刃,只看此刀,师冥就知道西门凛的心狠手辣,绝非是传言而已。 西门凛见师冥有了怯意,冷笑道:“早就听说胭脂书生秋素华痴恋东阳侯,为了儿女私情甘心投入春水堂,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否则怎会如此郎情妾意。”此言一出,师冥下意识地推开怀中颤抖的娇躯,秋素华心中却是一寒,想到自己痴恋之情外人都已知道,唯有师冥始终装作不知,自己一个江湖女子,终究是不如堂堂郡主得他爱重,一念之间,只觉百无聊赖,意冷心灰。 西门凛目光一闪,缅刀抖出,瞬时间刀光如雪,向师冥扑去,师冥此刻心中怔觉愧悔,见西门凛步步进逼,他也生出不屈之心,宝刀出鞘,化作长虹,向前攘战,秋素华愣愣站在一边,却是没有出手襄助,居重自知武艺相差甚远,无法加入这两人的战斗,只能在一边焦急地望着。 斗了百八十招,师冥只觉四周都是西门凛的刀光,近乎实质的刀风凝结成令人寸步难行的漩涡,心中生出陷入绝地的念头,师冥心情变得焦躁起来,怎么秋素华还不发出求援的信号,纵然分堂之中已经没有援军,但是镇上还是有一卫驻军的,若是能够惊动他们,无论如何也能寻到逃跑的时机。但是他目光一扫,却顿觉心寒,只见凌冲早已被人夺了去,而秋素华和居重两人竟被不知何时来到的几个黑衣人围攻,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因为秋素华的暗器非常厉害的缘故,更别提招来援军了。心知今日多半是有死无生,师冥心中生出绝决之意,再也顾不得保留几分余力,刀势一变,光华顿时大盛,仿佛长空电闪一般,左冲右突,比起先前和凌冲交手之时威势有如天渊之别,不过数刀已经撕破了重重罗网,一时之间竟是势均力敌的格局,攻势受挫之下,西门凛的眼中却是凭添了几分异样的神采,目光更是变得犀利非常。 师冥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来历,被迫施展出了师门秘传的《大光明刀》,当他破去西门凛缅刀布下的杀局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欣喜,他能够感觉到内力正如同春雪一般消融,他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将这刀法运用自如,但是若不如此,他就连突围的力量也没有了。果然只施展到第七刀,暴射的刀光就将西门凛的守势摧枯拉朽一般破去,西门凛被迫后退数步,师冥一声长啸,趁机扑向已经濒临绝境的秋素华和居重,将围攻两人的黑衣人一刀迫退。秋、居两人都强提真气,跟着师冥破围而出,转瞬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那几个黑衣人正要追击,却听到西门凛冷然道:“罢了,让他们去吧。”这几人才停住脚步,这些黑衣人共有八人,都是青巾蒙面,看不清相貌,但是只看他们矫健的身姿和富有朝气的双眼,就知道这些人必定年轻得很,而看他们一举一动之间几乎脱体而出的杀气,便会明白为什么春水堂两大高手竟会被他们困住。 西门凛吩咐不再追击之后,便径自负手立在路口边上,眉头紧锁,眼中神采变化万千,这些黑衣人看得莫名其妙,彼此交换了半天眼色,终于推举了一人上前。那人抹下面纱,露出略带稚气的年轻面容,躬身施礼道:“统领大人,为何要将这三人放过,春水堂这些年来和我们针锋相对,我们不少尊长都吃过他们的苦头,这一次大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他们的首脑都围住了,为何却要放他们生路呢?” 西门凛收回思绪,望了一眼那个神色迷惑的少年,微微露出笑意,今次南来,他并没有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组里面选派人手,只是挑了些演武堂里面的少年子弟随行,这些少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九岁,或者是幽冀将门世家中选出的俊才,或者是战死的将士遗孤,在演武堂经过燕山卫训练之后,才会根据才具或者从军,或者从政,甚至还有可能直接选送凤台阁。这一次西门凛南下,便选了这八个少年随从,也有让他们见见世面的意思。 所以虽然他们的问题有些鲁莽,西门凛却是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这几个少年天分惊人,只不过终究太年轻,少经风浪,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题,若是他们再年长几岁,就不需要问这些问题了。 其实就是西门凛真的有机会将这三人都杀了,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驾祸春水堂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是过分得罪越国公,只会便宜了别人。只是这些事情西门凛却也不想和他们明言,只盼着他们自己领会,所以他只是淡淡道:“这里还是越国公的地盘,我们也不能太嚣张了,回程的时候还要走江水呢,现在不过是重重打击春水堂一下,让他们蛰伏一段时间,也免得他们在青州兴风作浪。” 他虽然说得模糊,其中有几个思维敏捷的少年已经明白了西门凛的用意,今次世子殿下遇刺,有流言说是王上主使,而春水堂在青州的眼线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挑拨离间,散播流言,想必是激怒了世子殿下,所以统领才会诬陷春水堂指使刺客行刺世子殿下,一来消洱流言,二来也是给春水堂一个教训,如果仅是如此的话,春水堂未必会极力辩驳,大可一推了事,毕竟两家仇怨极深,辩驳无用,反而显得示弱,反正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若真的杀了春水堂堂主,东阳侯师冥,越国公的爱婿,那可就是不死无休之局了。 几个明白过来的少年崇敬地看着西门凛,越发敬佩统领的心机,西门凛却不理他们胡思乱想,转身走到凌冲身前,一探他的脉息,发觉师冥在他身上所下的禁制极为歹毒,这也是他们三人等人不顾而去的原因之一。若非是他们自信无人能够救治凌冲,也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就是逃走,也会在临走之前先杀了凌冲再说,正是因为知道凌冲无法救治,才会不愿当场动手,免得激怒西门凛,越发难以脱身。不过西门凛见到师冥最后的几招刀法之后,对师冥的出身早已心中有数,师冥定是魔门光明宗的嫡传弟子。想不到这魔门之中最喜欢争权夺利的宗派,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唐氏一族的核心,魔门虽然四分五裂,却仍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不论是各为其主,还是彼此敌对,都不会当真斩尽杀绝,其实西门凛对于是否杀死师冥原本就在两可之间,若非见到他使出了《大光明刀》,还不会这样轻易放手呢,至少也要毁去他的大半功力才行。正是因为认出了师冥的来历,西门凛才没有着意拦截师冥,毕竟魔门诸宗的武学之秘,武道宗都有记载,师冥所下的禁制虽然阴狠,却仍然没能脱离魔门的范畴,所以西门凛不过略一思索,便伸手解开了凌冲身上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