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表哥
指挥婢女续茶侍候的钱mama亲自至门边打了帘子,顷刻从外走进两个锦衣少年。为首的男子年莫弱冠,拢在绣绿纹紫袍内的身姿凛凛,跨步而来,棱角清俊的轮廓似蓄着无穷力量,在众目光下从容浅笑,温和淡然;另旁少年身量不足,着了冰蓝色的杭绸锦缎褂,五官分明,唇红而润,生得分外秀美,乍见对方顿觉眼前明亮。 安家两位少爷都是沈延伯府的常客,倒没有普通亲戚家往来的客套,上前给老夫人和诸位夫人行礼作揖后,便朝安沈氏处走来。 沈嘉芫本被安沈氏拉在手中,伴着对方近身,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气息,顿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从未想过,会有今朝场景,同他相距咫尺地站在众人眼前,两两相望。 如若当年慕府没有被满门抄斩,昔日的自己便已是安襄侯府的世子夫人,同他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 回想慕府获罪,远在江南郡城的她四处逃亡之际,是他伸手援救照顾。对这个男子,她曾倾尽信任,更因自己执着报仇而不顾他的规劝去接近将军,致使在赵府的三年里满脑海全是他高挑秀雅的身影。 她之所以不愿再漫漫无期地搜集证据替慕家雪耻洗冤,急于捏造那份通敌卖国的信件,欲看所谓是仇人的将军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难道没有他安沐阳缘故?若非自己受不了那种折磨,那种明明心有所寄却得笑颜服侍另外男人,明明存着怨恨却又总不经意被将军温柔体贴所触动的无奈与自疚,会有前世最后的那遭? 她想要解脱,结束则是最好的选择。 谁曾想,原来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救下她不过是另有所谋,三四年来的体贴关照,仅限于利用!沈嘉芫双目怔怔地凝视着对方,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俊颜展露出惯常温儒的清笑,盯着他俯首恭敬地给嫡母请安,心底的恨意如波涛般涌来。 宽袖下匀称纤细的右手早已慢慢握成紧拳,尖锐的指甲抠进掌心,沈嘉芫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努力压制着因强烈恨意而催使的冲动,那种恨不得上前撕下对方伪君子面目的冲动!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岁月的渐变中,让自己松下防范一点点信任他、倾心他后,算计自己去接近另外的男人?且还是自己求着坚持着要入将军府!nongnong的悲凉袭满了她的周身,他是那样的了解自己,以至于明白仅要随意透露些许端倪,为替慕府报仇的自己便会心甘情愿地步入他的圈套。 亏她自诩聪颖,到头来竟只是他安世子手中的一颗棋子,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心似被利刀不断地切割着,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沈嘉芫还记得,前世里父亲便说过,安家世子少年老成,虽机智但心思太沉,替她订下这门亲事,福祸难料。 安沐阳,前世你毁了我慕婉一生。这辈子,我便用沈嘉芫这个身份,让你知晓什么叫报应! “芫儿,你怎么了?” 安沈氏紧了紧掌心侄女的左手,发觉对方手心冰凉,紧绷着全身似乎在压抑强忍着什么,忙慌急地低问:“芫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回神对上众人目光,沈嘉芫侧首摇头,轻答道:“姑姑,我没事。”目光顺势扫过周边投来或关怀或复杂的人群。 “六姐,大表哥和三表哥同你打招呼呢。”九姑娘走近拉了拉她,跟着抬眸朝对面两少年福身招呼。 不明处,投向她的目光凌厉了几分。沈嘉芫抿唇挣开了安沈氏的手,退后有礼地福身唤道:“大表哥、三表哥。”声音清浅而平静,不带丝毫感情与留恋。 不过是声招呼,屋内却瞬间平静了下来。相伴而立的姑娘们诧异地面面相觑,眸底均布满疑惑:难道六姐(六妹)此次当真生气了说?往常安世子过府,只要是进了内院,不管是在这颐寿堂还是世子夫人的广盛楼,她还不立马飞奔过去,“沐阳哥哥”长、“沐阳哥哥”短地缠在他身边? 喏,方才瞅着对方的时候,还不是炯炯有神? 此时疏远,莫不是欲擒故纵? 安沐阳同安沐附亦略有惊讶,然源于礼貌,都点头回了声“表妹”。 “别站着,都过来坐。附哥儿,怎么都许久未来见外祖母了?”对于亲女所出的外孙,老夫人很是亲近,招手唤安沐附过去,拉着他便嘘寒问暖,从身子状况问到学堂功课。 安沐附和沈嘉芫同日所生,仅早了个把时辰,他模样太过柔美,少了几分男子气概。虽是大众感觉,然口无遮拦的六姑娘却曾当众将安氏兄弟做过对比,言他长得像女孩子,远不如安世子好。 安沐附是最容不得旁人说他长相的,当下就翻了脸,反控六姑娘性格刁蛮脾气怪异,说谁娶她才是劫难,回府后更不止地同安沈氏闹腾,死活不愿将来和她做夫妻。 是以,沈嘉芫同安沐附虽是青梅竹马,然表兄妹间的感情并不要好,这门亲事得众人认可,却迟迟未纳彩、订婚书。 每当别人提起这事时,安沐附便以长幼有序的理由回绝。安世子年过十九,亲事却因先未婚妻慕氏女而迟迟耽误,身为继母的安沈氏对此忧愁头疼过,然往常每当她要替他物色媳妇时,娘家侄女就吵着闹着不许,说是待她长大后嫁给安沐阳。 安沈氏心软见不得侄女伤心难过,凑巧安世子本身亦推拒,事儿就总没有落定。 久而久之,众人亦不再拿六姑娘同安三少爷说事。 “芫儿,站那么远做什么?到母亲这儿来。” 沈嘉芫抬眸就对上世子夫人的招手,乖巧应是就至她身边的绣墩上坐下。蔡氏满脸慈爱,紧攥着她的小手就道:“这些日子在清涵院里闷着了吧?”知晓女儿是最喜热闹的,她亲自剥了果子喂对方,宠溺地摸着她的青丝,最后停留在她的额前,“娘的芫儿,怎样都是最美的。”隐含骄傲。 闻者的目光则有些呆滞,敢情儿她以为自己是因为破相才久居屋内? 果rou甜腻,沈嘉芫觉得喉间干涩,侧首早寻不到先前用的那盅茶盏。张口欲要唤婢子时,粉彩百花的茶盏却突然出现在眼前,仰头正见着笑意盈盈的四姑娘沈嘉萱,忙起身不解道:“四姐?” 后者却一改早前的敌视气焰,温柔地笑了便道:“meimei可是渴了?” 沈嘉芫本就做出了要唤水的前奏,虽然疑惑眼前人的举止,然对方都送到了眼前,总不好再拒绝。起身含笑感激了谢道:“四姐真是心思玲珑,我这才渴着呢。” “你和姑姑在祖母屋里说了那般久的话,定然是口渴的。” 纤指捧送,沈嘉芫合了合眼接过。 四姑娘同六姑娘均倾慕安家世子,这在沈宅内并非秘密,且二人性格相像,均是倔强难惹的。往日不同的是,六姑娘得老夫人和七姑太太喜爱,接近安世子的机会较多。同她相比,四姑娘的这份感情则难免被人忽略,两位姑娘平日谁都不肯退让,难有这等和颜悦色的场面。 当下,倚在红阁旁、立在横案前的众人都纷纷投来视线。
然而,就在两人交接时,整个茶盏都倾侧向沈嘉芫的身前袭去。后退不及,伴着粉彩盏茶碎地的声音,她“啊”了声脚步就往旁边挪去。 “芫儿。” “六姑娘。” 被众人围着,沈嘉芫手背通红,瞬时就起了泡,世子夫人心疼地握住吹气,神色焦急道:“是不是很疼,都起红了……” “芫儿,快给姑姑瞧瞧。” 沈嘉芫只觉得手背火辣辣地疼痛,耳旁全是众人参差不齐的关切问候声。 “今儿茶水房是哪个在当差?”老夫人早就从炕上站起,怒容毕现地望向葛mama。 主子们相聚谈话,上的茶水必须都是试好了温度才会端进来,即便是打翻亦不可能这般严重,现下将六姑娘烫成那样,必然是水温有蹊跷。 “快带芫儿进去上药,身子才好又受这伤疼,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世子夫人斜睨了眼站兢着被二夫人责怪的四姑娘,拉过女儿边吩咐人准备烫伤药边往内室去。 “我不是故意的,是六妹她自己没拿稳。”四姑娘惶恐地解释。 “芫姐儿素来心细,哪会连杯茶都拿不稳?定是你粗心大意,还不去给meimei道歉?!”二夫人胡氏虽言辞责怪,然在说沈嘉芫心细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似乎故意引人深想。 显而易见,世子夫人同二夫人都格外护短。 当着众人,四姑娘不好争辩,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拥着沈嘉芫进内室的众人身后,心里分外纳闷。原是想在安世子面前表现娴静善良,然后借六meimei之手反将茶水泼向自己身上,省得众人总围着她。故而方才六妹的手才触碰到茶盏,她就故意有意往这边倾来,自个身上穿得多,定是有惊无险,熟知对方力道太急,竟是全泼在了她的身上? 四姑娘咬着嘴唇目露不甘,转首不成想撞上安世子的目光,她忙莞尔灿笑。对方的视线却似不经意扫过,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沈嘉芫上了药膏,手背上有股凉凉的感觉,垂首羽睫轻扇,将心底的思绪掩盖。 原是察觉到四姑娘的意欲,不愿由她利用,谁成想会是如此guntang的茶水? 面对众人急切喃语,沈嘉芫抬眸对世子夫人轻道:“母亲,女儿想回去了。” 安沈氏便抢先道:“姑姑送你回清涵院。”吃了亏如此不吵不闹,无疑是让人更难放心。 沈嘉芫婉拒,回东敞间与老夫人告了辞,便由世子夫人派遣的蔡mama陪送离开。临走的时候凑巧见到个清秀的小丫鬟进内室,屋内有少女怯懦的哽咽声传出,“是泽兰jiejie过来说四姑娘方从外回来,身子冷得紧要喝热点茶,奴婢才送进来的……” 沈嘉芫冷笑着摇头,脚下步子加速。 “六姑娘。” 未行多远,却被人唤住,她驻足转身,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白薇。她手中握着个紫檀小盒,朝沈嘉芫递来便道:“老夫人令奴婢将这个给您送来,安世子爷说好似是您上回遗落在别院里的。” ﹍﹍﹍﹍﹍﹍﹍﹍﹍﹍﹍ 谢谢香榭☆幽幽、see_an、enigmayanxi和沈蔺几位亲的平安符,继续求推荐、收藏咩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