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出门

    到了出行这日，黛玉和云姨娘坐了一辆青布马车，雪雁、鹦哥、绣枝和织锦共坐了一辆，再跟着两三个媳妇子，带着随用之物。青松苍柏一个在前，一个垫后，几个家丁跟着，轻车简行地往庄上去了。孙mama因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便留了下来，顺道管着内院。

    大家先到了林如海买的那个小庄子，总共三四十亩地，贵在进城方便。碧丝的相公叫崔实，现在得称呼碧丝崔实家的。早在黛玉进京前，两口子便收拾了赶到京城来，搬进了庄子里，管着田庄的事务。崔老头两口子仍是在金陵，只待有了新的庄头便过来与儿子媳妇一道住着。此刻，崔实家的早就带着众多庄户媳妇子在庄子口候着，将马车引至收拾出来的屋舍院子里，黛玉和云姨娘方才下车。随行的媳妇子和丫鬟们忙着将带来的东西搬下来，铺床叠被，收拾茶盏。黛玉和云姨娘在正堂里坐了，崔实在院子里磕了头就出去了。崔实家的进来行礼，但见她梳了妇人的发式，头上戴着一溜儿珍珠花儿，面色红润，穿着件月白立领中衣，外罩宝蓝缠枝比甲，想来婚后日子过得不错。崔实家的笑道：“自打接了姑娘姨娘要来的信，我们家那位就紧着催我收拾出这处院子来，里外俱是重新打扫过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也是新砌的。”云姨娘笑道：“碧丝嫁人后，看着越发出挑了。你们家那位对你可好？”崔实家的含羞道：“挺好的，就是话少些，像个木头一样。”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笑道：“本来想把碧萝jiejie也带来的，你们也好聚一聚。不巧出门那日，她家中有事，走不开。哪日得闲了，我再让她过来。”崔实家的谢过了，黛玉问起庄上的事情，道：“我一路过来，见庄上并未种着粮食。如今庄上做哪些营生？”崔实家的道：“我们家那位说，这里不比南边，种庄稼一年收不了几次，且地也不算多。但离着城里近，进城又方便。他见京里的水果蔬菜比南边贵上许多，就将这几十亩地都种了菜和果树。到了应季的时候，除去送到府上的，其余的带了人拖到城里去卖，却是比种粮食挣钱。如今他尝到了甜头，越发兴头起来，前几日还学着人家，说到了冬天还要搭了棚子种黄瓜白菜呢。”云姨娘笑道：“说是个木头，听着觉得脑子可灵活着呢，估计就是嘴拙了些。”崔实家的的掩袖而笑。黛玉笑道：“这个主意甚好。我看不仅是种瓜果蔬菜，还可以养些鸡鸭牛羊。京里不比别处，达官显贵多，食不厌精，哪日不得用上几只鸡鸭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只怕用得海了去了。”在荣国府这几日，黛玉算是见识了贾家的奢华。普通的一道溜茄子，竟拿了八九只鸡来入味。这还只是中等人家，若是王公侯府，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崔实家的应道：“我们也正有这个打算。养了家畜，还可以给地里喂肥。可惜没有鱼塘，不然养几尾鱼也是好的。”云姨娘抚掌而笑：“想不到咱们的碧丝真真是了不得，不仅针线好，连农桑都是一把好手了。”崔实家的笑道：“都是我们家那位教我的。我也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此后几天，黛玉她们一行便住了下来。每日里听着鸡鸣而起，日落而息。出门便是菜地，绿油油地一片，间或有着各色的小花。厨下端上来的都是新鲜的果蔬，鲜美可口。闲暇时或看庄子里的孩童们欢闹嬉戏，或在房间里看着云姨娘她们绣着花，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不经意看到织锦，比刚来时又丰润了许多，坐在绣花架前飞针走线，却是非常熟稔。云姨娘笑道：“这孩子聪明得很，我才教了几日，便能上手了。现今也能绣一整幅画下来。”黛玉站了旁边细瞧，只见针脚细密，纹理清晰，难得的是选的花样子不是闺中常见的花儿朵儿，却是唐寅的画儿。想到郝管事说的雅致的行当，又恍惚记得红楼梦中贾母提到过得“慧纹”，即选的是名家书画，配色清雅，不似一般绣娘绣得粗陋，很受上层社会的欢迎。心中有了计较，便对云姨娘道：“姨娘，上次郝管事过来，想将那吃食铺子换了，另起门路。我想了许久，觉着不如开个绣庄。咱们不选那平常的花儿草儿的，单选历代的名画书法，就像织锦现在绣的这幅。或是像书画般装裱了，或是做成璎珞。显贵人家见惯了那些富贵样子，咋一看这种，既清新雅致，又显得有品位。你觉得如何？”云姨娘埋头想了会，笑道：“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要想绣出书画的韵味来，还得读过点书，识点字的人来做才好。只是这样的绣娘，就是在江南也不是很多。”黛玉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要劳动姨娘。咱们家的丫鬟都是识过字的，又都会些刺绣。姨娘的绣技精湛，指点指点她们，却是比外面请来的绣娘要强。若有那绣得好的，以后开了铺子挣了钱，就从那卖得的绣品里提出一成来，发给她，月例另算。”此话一出，旁边侍立的丫鬟们都喜形于色。刺绣女工本就是闲下来打发时间的事情，现今既有人教，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云姨娘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我听姑娘的安排。”黛玉又道：“开间铺子，总是需要本钱的。我想着姨娘成日在家也是无事，不如将铺子分成若干股，姨娘占四成，我占三成，另外三成我打算让外祖家的探春表妹占了。她那里丫鬟多，且也都读过几日书。大家一起做，绣的也多些。”云姨娘连连推辞：“姑娘真是折杀我了。这铺子本就是夫人的陪嫁，哪能让我来分红占利的。且指点丫鬟们本就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黛玉笑道：“姨娘就不要推辞了。我听孙mama说，姨娘家里原是开过绣庄的，以后许多事还都得仰仗姨娘。且有了这份事情，心有所属，总比闷在房里有趣些。”云姨娘再三再四地推让，终拗不过黛玉，但却只肯要三成。黛玉无法，自己占了四成，只待回城后将另外三成与探春说了。

    想到还要去母亲陪嫁的四个庄子，黛玉便遣了青松苍柏悄悄地先去转转，看看这些庄子到底如何。这几年，虽说各庄头必会在年前赶回来送上出息，除了昌平的小庄子，另两个田庄每年的进项都在三四万两左右，又都与贾家的田庄挨着。现在父母相继离世，不知道庄头们会不会生了别样的心思来。自己这一行多是妇孺，贸贸然住了进去，若是有什么不妥，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