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伤逝

    原来周瑞离开金陵后，人牙子就被官府的人捉住了。柳府尹就是在林府外书房出现的柳大人，立即开堂审案，认证物证俱在，将薛蟠判了斩监候，卷宗递交刑部复核，只待文书下来，来年秋天行刑。薛姨妈得了信，昏死过去。薛宝钗见金陵城里薛、王两家皆使不上劲，周瑞又自扬州迟迟未回，立即派人往京城王夫人处求救。王夫人知道了，也心急如焚。因其与贾敏关系甚差，自是不愿求助于林如海，可王子腾又不在京城，迫不得已才求到贾政面前。

    贾政皱紧眉头，道：“听你说来，薛家外甥确是纵奴行凶，害了一条性命。应天府尹如此断案，也有他的道理。”王夫人听了，泣道：“老爷，我妹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长房长孙。若是没了，可让她以后怎么活啊。我哥哥如今是离京巡边去了，若是还在京中，必会想办法转圜。”贾政想到王家乃县伯，且王子腾甚得圣宠，薛家亦是皇商，三家皆为姻亲，碍不过情面，道：“凡死犯案宗，必会呈交刑部会省定夺。我先往刑部打点着，看能不能想点门路。”

    第二日便往刑部去了。待王夫人接到周瑞使小厮送回来的消息，贾琏已经启程往扬州去了，气了个倒仰，自此对黛玉又多了一份厌恶。

    贾政在刑部出入了半个月，又有王子腾接到薛姨妈的来信，亦使人往刑部寻关系，终于将薛蟠的斩监侯改判为流边发放。薛家这边又厚厚地使着银钱，免了去极寒极冷的地方，在西北边陲找了个小镇，过个三年五载的就可回来了。刑部文书发到应天府后，又有宋先生遣人送来的密函：“上次遇袭一事牵连多方势力，为免江浙不稳，再添新乱，震慑江南世族的事暂且放下。”柳大人无法，只得将薛蟠从牢中提出，让两三个官差押解着往西北去。薛家母女觉得如劫后余生一般，忙忙地使唤几个积年的老仆，跟着薛蟠一道去了。离候选的日子已近，又有王夫人来信邀往京中寓居，薛姨妈和薛宝钗商量：傍着荣国府居住不仅有个照应，还避了族中那几个破落户；且贾元春在宫中，住在那里可以打听些宫里的事情，方便候选，遂收拾了行李，带了几房家人，往京中去。临行前，薛姨妈见着那个买回来取名为香菱的丫头，想到儿子就是因她而流落苦寒之地，很是不喜。叫了一个留下来的管事，将她发卖出去。而周瑞已从扬州赶来，正好护送薛家母女一路北上。

    经过数日奔波，贾琏赶到了扬州，有心想问林姑父关于家产的事情，却见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气息渐渐微弱。黛玉不愿贾琏插手林家的内务，便装作弱质女流的样子，常常说不得几句就落下泪来，哽咽不能言。外面又有林总管把着，贾琏想从中过手，却不得法，只得日日在外院转悠。姑苏林家宗族也有人过来，流寓在外省的亦送来书信问候。来的人都由林总管安排住下，有那心思活络的，见林家偌大的家事，无男丁继承，不由得动了心思，暗自打起了算盘。

    忽有一日，贾琏远远听到外院传来的哭声，知道林姑父已登极乐，忙忙地赶过去。黛玉在外间哭得哀毁欲绝，云姨娘含着泪带着几个年长的婆子在里间为林如海擦洗换衣。棺材早已预备妥当，即刻就搭起灵堂，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黛玉和云姨娘就此日夜守在灵前，焚香烧纸。府门口挂上了白灯笼和布幔，陆续有人上门吊唁。黛玉就托了贾琏与之相陪，祭礼等物仍是由林总管总理。林家在外的各位管事收到消息，除去实在不能来的，都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七七四十九日后，黛玉穿了生麻布斩衰，一身素白，由云姨娘和孙mama陪着，请了贾琏和诸位林家宗亲到灵前。黛玉道：“家父不幸染病去世。临去前，想着曾蒙家族照顾，尚未回报，又想着族中不乏老弱无依，贫苦穷顿者，决定将姑苏的宅子捐出来供族中孩童做学堂，另两百亩良田的收成供每年私塾先生的束脩。凡族中孩童在此读书的，每日供一顿午膳，所费亦从此出。金陵的两个庄子的出息就供族中祭祀并扶持孤老幼弱之用。”林家来人中最年长的三叔公闻言激动地站起来道：“多年来如海侄儿对族中多有照拂，如今又为族中做了件大善事。我回去告知族长，必不负侄儿所托。”黛玉让林总管将装有田契房契的匣子交给三叔公，贾琏在旁边见了，恨不得自己替他收下。又听三叔公道：“不知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不如回姑苏去，在族中住下，也有个照应。”黛玉辞道：“家父在京城还有一处居所，且我外祖家亦在京中。”贾琏想着来时老太太交过的底，生恐连姑母丰厚的陪嫁也落入林家族中，不待黛玉说完，插话道：“我这次来扬州，本是来探望林姑父的。不想他老人家仙去，家祖母叮嘱务必带林家表妹回京城去。”林家有那心地仁善的想着黛玉父母双亡，回到族中也有人照拂，自是无可无不可；又有那贪婪刁钻的想着林如海官居二品，又管着盐务，家资必定丰厚。现能捐出这么多田地房产，只怕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留下，巴不得黛玉回了姑苏，再寻机下手。如今见贾琏如此说，到底碍于荣国府的威势，不好勉强。虽堂下各人自有打算，但所幸顺利完了此事。

    因为林如海的离世，这个新年，整个林府甚是清冷。过了正月，请道士看了日子，黛玉在贾琏的陪同下扶着父亲的灵柩回了姑苏祖坟与母亲合葬。看着新修的墓碑，黛玉心中悲戚：曾经自己还想着能和父亲回京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如今却是阴阳两隔，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孙mama劝了半日，方才止住。林家族长感念林如海对族中的扶助，从族里专门拨出两个人来，负责打理林如海夫妇的坟茔和四时供奉。

    回了扬州后，黛玉召集了府中男女，言道将去京城居住，问各人的打算。有那舍不得故土，不愿迁徙的，发还身契，又各家十两银子自寻门路去；愿意留下的，黛玉选那平时手脚勤快，老实忠厚的留下，其余仍旧每户十两银子，给了卖身契打发了。这些人加上林总管及其身边几个、青松苍柏、云姨娘身边的绣枝、自己身边的孙mama，杜鹃和雪雁，还有正院的碧萝，总共三四房家人并几个仆从。众人跟着黛玉收拾了行李，雇了大船，准备跟着贾琏走水路往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