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前缘尽现
叶凡从他爹身后探出个头,黑亮的眼睛看着白华,眼角缀了粒小痣,嘟嘟的小嘴有些害羞地抿了抿,脸蛋上的rou跟着一颤一颤。 白华也望向叶凡。此时正是腊月深冬,天气里渗着丝丝的寒,叶凡身上裹了不少层衣服,外面还套了件绸缎面的小夹袄,都瞧不见脖子。他个子又矮,小胳膊小腿,粗略看去短胖短胖的,活似个圆滚滚的节庆灯笼。 白华斟酌再三,开口道:“叶小公子长得真贵气。” 叶凡的爹沉稳地笑笑,回了几句客套话。叶凡懵懵懂懂间知道自己被夸了,对白华眨眨眼,又抿抿嘴,很秀气的笑了笑,笑容颇似开在二月的早春花,带了几分羞涩。 随后白华便在叶府落了脚,一住七八天,住的倒也甚是自在惬意。 叶老爷是个细致人,上上下下通通打点了一遍,叶府下人见了白华都喊一声表少爷,用度穿戴全当自家少爷一般伺候。专门侍奉白华起居的小厮也十分机灵,没事时见不到人,一招手就总能从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 白华平日里都在房里规规矩矩地待着,实在憋得狠了就跟院里透透气,顺着回廊走一走,有时候就能碰见叶府的正牌小少爷叶凡,杵在孩子堆里,偷偷摸摸往这头望。 白华每每看见叶凡,都觉得这小孩怪愁人的。 据听说,叶老爷原来是前代老丞相,曾经叱咤风云的风光日子过去了就不再提,如今敛了一身的光芒在家养老,小一辈的却也是光宗耀祖的主儿,一个赛一个的闪亮。白华的太傅大人是叶老爷的大儿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当朝丞相。叶家二少爷则是边疆上驻守的叶将军,前些年回宫一趟,白华见过,雄赳赳的一个人,光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是气势逼人。 总之,叶家世族当官,族谱摊桌上,近到金銮殿上,远到边疆塞外,比比皆是。姓叶的个个身上都罩着光环,无比光耀,无比扎眼。 唯独除了一个人。叶家小公子,叶凡。 叶凡完全不似他两个哥哥,天生一副温吞的软性子,没得一星半点儿的少爷架子,性子有些拘谨,不大爱说话,不说话的时候就总抿着唇,偶尔笑笑也抿着嘴笑,再加上长得小小一团,就带了些憨憨的傻气。 白华在叶府住了小半个月,叶凡矜持着不开口,白华端惯了皇子架子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人统共也没搭过几次腔,直到一天午后。那时小阴天持续了两三日,浮云都染着一抹子灰气,盘踞在空中,压的低低的。白华在房里憋得气短,随手套了件白绒披肩去后院乱溜达,从回廊折进函院,不巧碰上从那头转过来的叶凡。 叶凡额头撞上白华胸口,怀里抱着的一包吃了半茬的蜜饯枣糕全扣了上去,再摔在地上,留下一片油腻的印儿。白华一愣,低头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叶凡。叶凡无措地站着,小嘴半张,目光呆滞地扫了眼地上的碎枣糕,又往上移到白华胸口,眼神越发的直了。 白华伸手弹掉挂在胸口一摇三晃的枣糕渣子,尴尬地清清嗓:“咳咳,这……” 叶凡涨红了脸,将头埋得很低,瞅着地上摔碎了的枣糕,紧张地蹭蹭鞋底。 白华苦笑一下,学着他大哥的模样将手搭在叶凡头顶,揉了揉再拍一拍,温声道:“不妨事。” 叶凡额头的发被白华的手压下来,半盖住了眼睛,他飞快地抬头瞥了眼白华,又垂了下去,然后白华感觉手下的小脑袋微微的点了点。 白华收了手,再冲他笑一笑,迈着步子回房换衣服。叶凡一直没出声。白华走到转角拐进去,余光却瞧见叶凡还站在原地。沉了了一下午的云被风吹散,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叶凡一只手放在头顶,小脸映着阳光有些透明,嘴上还挂着笑,笑得拘谨里又带着股莫名的傻气。 从此,白华身边便多了个小跟班。 白华生为皇三子,打出娘胎起就被人众星拱月的供着,出次恭身后都跟着呼啦啦一打子太监宫女。这么从小被人跟到大,习惯也是习惯了,就是别扭。可叫叶凡跟着,却又与别的不同。 叶凡追在白华身后,先前他还不大适应,叶凡头一次喊富贵哥的时候,白华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叶凡跑到自己跟前仰着脸看自己,白华才意识到他在叫谁。叶凡生性腼腆,话也不多,每天只亦步亦趋的跟着,白华不开口他也不吭声。白华任他跟着,每次回身后面都有个小人巴巴的看着自己,倒也受用。 白华头上有俩哥哥,大哥和他差了十来岁,白华连毛笔都抓不稳时大哥已经诗书满腹了,白华开始学诗品书时大哥已经帮着老皇帝从政了,白华对他大哥,永远只有仰望的份儿,外带时不时的被摸下头。白华的二哥,打出生起就被个道法高深的高人指点了有仙骨,领去了深山老林吸灵气,一年到头才能见到一次面,也是衣衫翩翩温文儒雅的模样。白华敬仰哥哥们仰惯了,偶尔就有些可惜没个弟弟能仰望自己。小叶凡就恰巧填了这个空。白华倍感圆满,索性拉了叶凡同住。 都说石头堆里出块金子不易,其实金矿里挑个石子也不容易。叶家的人都眼冒精光,仪表不凡,叶凡偏生就不同,处处都冒着傻气,且傻得很有风骨。 前些天碰巧下了场飘绒大雪,白白的雪花片铺了满地,白华消失多年的童趣豁然迸发,领着叶凡在院子角堆雪人,堆完了指着那一小团道:“这是小凡。”叶凡两眼亮亮地看看白华,又鼓起劲儿在一旁做了个更大的雪人。那个雪人的脑袋滚得沉了些,身子受不住,便歪歪扭扭地半靠在小雪人的头顶上。叶凡蹲在大雪人旁边,指着它道:“富贵哥。”白华笑弯了眼,将叶凡冻得通红的小手拉进怀里捂着:“是是,你快些进屋罢,一会儿叫忠叔给你做个热姜汤驱驱寒气。”叶凡傻呼呼的笑笑,再傻呼呼的点点头,乖乖巧巧的随着白华进了屋,一顿饭的功夫就不见了影儿。
白华没费什么劲儿就在院角找到了他。他尽量把自己大敞开立在雪人前,投下的阴影遮在雪人上。白华看着他笑:“这又是做甚?”叶凡可怜兮兮的撇撇嘴:“晒化了怎么办?。”白华将他扯过来,拿斗篷兜住,哭笑不得道:“晒化了再堆便是了,有我陪你,怕什么?”叶凡还有些委屈,看看白华:“真的?”白华点点头,叶凡就抿着唇腼腆的笑。 一院子里的雪下了停停了下,角落里歪在一起的雪人还未化开,来接白华的人便到了。 那天晚上叶凡闹着不肯睡,叫白华给他讲故事,白华没得讲,只能瞎掰,掰得脑中一片混沌,幸好叶凡被他说得无聊,听了一半就睡了。白华给他理理被子也躺下,睡的很不踏实,朦胧中忽然觉得不对劲,惺忪睁开眼,床前陡然多了个人影。 白华一惊之下半撑起身,那人迅速俯下身,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开:“三殿下,请随我回宫。” 白华很快镇定下来,起身下床,立刻就有仆从伺候着他穿上外衣,他整衣时回头看了下,叶凡窝在被子里,露出的小脑袋上还翘起一缕碎发。 穿戴完毕,叶太傅拉开房门,两个奴仆簇着白华走出屋去。叶凡翻了个身,咂了咂嘴,还是没醒。 叶老爷和忠叔都站在院子接应,空地上停着辆马车,车帘被忠叔掀开,白华顿了顿身,还是一弯腰钻了进去,车帘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叶凡却从屋里冲了出来,顶着一头乱发,连鞋也没来得及穿,一双白嫩的小脚踏在地上格外的显眼。叶凡看着白华进了马车,怔怔地喊了声富贵哥。 叶老爷马上将他抱起来就往屋里走,叶凡倏地反应过来,猛烈挣扎起来,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太傅看了眼白华,白华闭上了眼。太傅敲敲车壁,马车缓缓地摇晃起来。 银白的月光从车窗外透进来,照在身上,带些凉意。 其实也没什么,待事情平息了,等来年春暖花开,他就回来看小凡,如果可以,他还要把小凡带回宫,宫里的那一池锦鲤很漂亮,红的金的挤成一团,小凡一定会喜欢。 之后的之后,白华伴着满枝的春桃花,终于再遇叶凡。 只可惜足足迟了十年。 白华命中的那根红线,终于和叶凡拴在一起。 只可惜是场命定的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