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油菜花黄
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个平淡和顺。口渴的时候桌子上有一壶沏好的淡茶润喉,倦怠了有张半大的床榻能困个小觉,寂寞了床头还有个伴儿能陪着说说话,这便是福气。 就好比后院里种的那一地结了花的黄瓜秧,葱葱郁郁,草绿里面又点着几星浅黄,清雅中透着一抹和美,只等瓜熟落地端上桌,素炒凉拌两相宜,吃完了这季还有下一季,不急不缓,不温不火,最是完满。 但是,凡事就怕个但是,但是,再滚圆的月亮也有阴缺的时候,再挺拔的青松也有枯萎的时候,事事总归不能全如意。 暖暖煦煦的晨光沿着院门框一泄入屋,门外一位身穿荷粉色拖地裙手挎竹篮的姑娘嫣然一笑:“白公子,早。” 白三挺在门口抽着嘴角挤出个笑:“牡丹姑娘,今儿个真早~~” 牡丹姑娘将手中的竹篮递到白三面前,道:“我家的母鸡这几天下蛋下得多,家里吃不完,这些就送过来。” 竹篮往前一推,圆乎乎的鸡蛋约莫得有十来个,白三忙再推回去:“牡丹姑娘,使不得使不得,你前些日子送来的小葱煎蛋饼还没吃完……” 牡丹姑娘抵着竹篮不肯退让:“不要与我客气,就当是~~”言语到这里柔了半调,“当是给夜公子,补补身子。这鸡蛋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值什么钱,白公子莫不是嫌弃了罢?” 话已至此,白三只好收下竹篮,打个哈哈:“怎会怎会,清淡方是养生之道,那我就收下了,劳姑娘费心了。” 牡丹姑娘这才展颜笑笑,略带羞涩地道:“这都是应该的,夜公子对我的恩情,我~~” 白三额头隐隐作痛,咳嗽一声道:“姑娘,家兄其实也没做什么,姑娘不必挂怀。” 牡丹姑娘的秋水瞳盛水一般莹润:“若不是夜公子,小花~~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小花了~~~” 白三钝痛的额头又突突两下,忙截了她话头,再客套几句,送走了人。 白三捧着竹篮走进屋,夜梵正靠在桌旁翻过一页书。白三将竹篮搁桌上,重重叹了口气。夜梵从书里抬起头来,瞧了瞧一筐子鸡蛋道:“那位姑娘又来了?” 房梁之上的啼欢探头往下瞅瞅,一头窜下来,落在竹篮上,圆溜溜的小豆眼好奇地盯着鸡蛋瞧。 白三呆滞的目光也洒在那篮鸡蛋上,愁声道:“不是她还会是谁,哎~孽缘诶孽缘~~” 牡丹姑娘,姓李,槐树村里的一朵闺中奇葩,芳名传万里。 隔了两个山头的王家村村长儿子王大志曾说:“牡丹这小娘们,仗着点小姿色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高枝儿没攀上,变成只老家雀,看看以后能挤上个啥样的窝。”王大志早些年去牡丹家求亲,求了几次就吃了几次闭门羹,所以这话说的难免有些偏颇过激,不过倒是一刀子戳在了关键上。 牡丹姑娘长得水灵,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屁股是屁股腰是腰,想当年来求亲的人排起队来能一路甩到村外去。可惜再美的花儿开过了花期开过了季节也得输在一个鲜字上,李牡丹今年二十有二,同龄的姐妹早就是三四个娃娃的娘,牡丹依旧是一枝独秀待闺中。 据知情的村民说,李家丫头李牡丹迟迟不嫁的原因,得追溯到她的幼年时期。 传言李牡丹年满周岁的时候,曾受一个世外高人指点,具体指点了什么记不清了,大意是说此女是个富贵天命相,日后必定会有个真命天子前来娶她。 于是牡丹打小便认定了会有个真命天子出现,从正值韶华等到年过韶华,都没有找到。直到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白三和夜梵两个住进村子里尚不足一个月。 话头转到入凡之前,那时候夜梵肩伤未愈,随后又扎进忘川捞白三,白三出水后散魂正散到最要命的紧急关头。夜梵将自身灵力渡给白三,最后索性再将保命小仙花一并喂了白三。 白三昏睡了几日后悠悠转醒,面色比勉力靠在床柱旁的夜梵尚要红润几分。夜梵的脸色就好比那寒冬腊月里风吹霜雪打的白菜帮子,除了白还是白。 崔珏说,夜梵的灵力亏损过甚,需要静养,彻底缓回来怕是得用上十来年。 养伤自然要挑些清幽僻静风景独好的地方,白三扯着夜梵入了凡,选了依山傍水的槐树村,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兄弟两个来乡下养病。 夜梵的身子虚,睡得要久些,早上起得晚,又睡得很轻,白三便养了个去附近镇子赶早集的习惯,等从早集回来,夜梵也差不多起身了。 某一天,白三照旧去了集市,正巧赶上一场斗鸡大赛敲锣开场。白三头一次见斗鸡,摇着折扇抻着脖子在场下瞅了半天,耽误了回家的时辰。这厢,夜梵起身梳洗完毕,见白三还没回来,便顺着门外的小溪水溜达溜达,活络活络筋骨。 也就是这么个时候,李牡丹家一只叫小花的老母鸡,不知道是吃多了稻谷还是怎的,忽然发起飙来,趁着牡丹摸蛋的空当一个急冲杀出了鸡窝,一路往外奔去。
这只小花,是牡丹从蛋看到大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牡丹追鸡绕着村子跑了大半个圈,跑到了村南头,最终在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边,看到委顿在地的小花。 小花灭了刚才的威风,瑟瑟缩缩的攒成一团,不停地抖,旁边站了个背身而立的黑衫男子。 牡丹姑娘顺着小花往那人身上一看,那人听见动静回身一望。 一阵风过,吹得溪水波光潋滟,吹得小花鸡毛乱颤,吹得那人黑发轻扬,衣摆微荡,吹得一颗心儿漾起了春guang。 小花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瞬间扑向牡丹怀抱。尽管夜梵压根没动,牡丹还是自发自觉地将抓鸡的功劳套给了夜梵,低下一张飞着红霞的脸,道一声谢谢公子。从此便打着报恩的名号时常来走动。 夜梵卷着书笑得很受用:“那位姑娘家的母鸡知道不可冲撞到我,看来还是只甚有灵气的母鸡。” 啼欢在篮子里挑了颗个儿最大壳最圆的鸡蛋,红红的小喙在蛋壳上啄了啄,再啄了啄。 白三迷离着眼继续愁道:“这么折腾下去不是个办法……” 夜梵放下书,屈指在桌上敲两敲:“施咒清了她那天的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三摇摇脑袋:“不可,珏儿嘱咐过,你的身子现下不可轻易动用术法。” 夜梵挑起一边的眉看了看白三,慢悠悠道:“既然想不出法子解决那先别想了,现下不如先想想这篮子鸡蛋如何处置,天儿这么热,放不得几天的。” 。 槐树村离镇子不远,不消一会儿便到,白三在集市上用多余的鸡蛋换了几文钱,揣在袖子里正路过中央的菜市口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街角飘了过来: “公子,算算命吧。” 白三顺着声儿扭头一看,街边一个破破烂烂地小摊位,里面坐了个干巴瘦的老头子,嘴边留了两撇山羊胡,身后杵了根算卦的帆旗,正眯缝着眼瞅着白三。 典型的江湖骗子打扮,白三转过头就要走。 那声音又不急不缓地传过来:“扰人的桃花也能破。”